学巴书馆 > 雷恩那 > 喜上眉梢 | 上页 下页
六十


  那种内心牵挂着某人,知道那人一直等待着自己,期待重逢的焦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甜蜜,这是他与妻子首次分隔两地才有的体会。

  大帐中忽有风吹进,不明显,但他瞬间有所察觉。

  他张目坐直,烛火火舌突然拉得细长,“啪、啪”两记轻响,帐内火光骤然间灭掉大半,此际他环在腰间的软剑已然在手。

  有人摸进这座大帐内,那道身影还非常大胆地伫立在他目光直视的幽暗处。

  对方是如何不动声色进来的?

  既摸进来了,反倒一动也不动地杵着,所为何故?

  “你……”他本想问对方是谁,一字刚出,那道身影缓缓向前跨出两步,帐中余下的微弱火光终于落在那人的面容身形上……

  傅松凛一下子止语,原已长身立起的他缓缓坐回原位,放下软剑,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另一个自己。

  那人是他。

  不……不是人,而是一抹幽魂,身形轮廓犹在,但全身呈现半透明之状。

  幽魂的他年岁瞧着大了些,约莫近不惑之年,对于为何出现在此处,幽魂的表情似乎有些迷惑,但是当他与他四目相接,那迷惑表情淡去,像记起这是哪里,记起曾发生的那场大戟。

  幽魂有一双沉郁的眼睛,清瘦到近乎凹陷的面颊令顋骨变得明显,下颚亦显消瘦,整张脸的线条轮廓如刀凿而出……这不是一张善待自己的人该有的脸,更不是一张被人珍爱疼惜、被人从头到脚管着关心着的人该有的脸。

  傅松凛心惊胆颤,背上一片冷汗。

  他的胆颤绝非因为“见鬼”,而是亲眼目睹失去滋润的自己,那下场能有多惨!

  他观察着幽魂,幽魂也在打量他,然后幽魂垂下目光瞥见桌上那根铁箭,表情一变,似又记起何事。

  傅松凛今日将卡在玄铁轻甲中的铁箭拔出,就直接搁在桌上,他知道幽魂记起什么,也猜得出幽魂必然迷惑讶然。

  他遂道:“这一次我并未中箭。清儿老早就提点过我,还为我求得一件雪丝银甲。”说到这,他翻开衣襟让幽魂看那件珍宝。“北蛮三王子齐星儿的那一箭确实难防,不管你活着的那一世有无报仇,这一世我已替你……嗯,我替咱们俩了结对方。”

  幽魂不知道是不是无法说话,还是忘记该如何开口,抑或还有什么想不通透,他静静垂目,直到长案上一方似曾见过的男款巾子映入他眼中……

  幽魂盯住巾子看了许久,倏地扬眉对上傅松凛,凤目微瞠。

  傅松凛微微勾起嘴角,嗓声轻沉——

  “是清儿自个儿绣的,为了绣巾子给我还偷偷请了厉害的刺绣师傅来教,以为我不知。她说我名字里有个‘松’字,所以就绣了一棵苍翠凛立的老松,是她给我的生辰礼之一。”

  他将妻子的情意随身带着。

  傅松凛随口问:“在你的那一世,应该也曾收到这样一条巾子吧?”

  幽魂表情数变,朦胧身躯瞧起来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傅松凛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才欲再说,隔着案桌与他相对的那抹魂体竟蓦地朝他扑来——

  幽魂瞬间进入他体内。

  他们的魂魄同叠,神识相互感应,傅松凛瞬间被庞大的悲伤笼罩,那是来自幽魂的感情,懊悔、苦痛、徘徊、追忆……彷佛一直沉在深深寒渊中,被困在冰川底层,所有想要的,皆不可能获得,命中最最美好的,全从指缝间流走。

  “我把她留住了。”

  傅松凛合下双目,在内心对着幽魂传达。

  “我把清儿留在身边了,我与她已是结发夫妻,我明白她,她也明白我,再不会傻傻错过彼此,懊悔一生。

  “清儿还为我诞下一双龙凤胎,而立之年的我有儿有女,两只娃娃是那样可爱,你定然会爱得不得了。”

  傅松凛感觉那股盘桓于心的悲伤缓缓抽离,心中纠结渐渐放松。他尝到幽魂的悲伤,也希望幽魂能体会他所感受到的美好。

  那一抹灵体是何时从他体内消逝的,他不清楚,等到他张开双目,外头天已鱼肚白,而他犹坐在长案前。

  一名亲兵回禀他,说夜半子时见大帐里仍有烛光,曾想进大帐欲为他添热茶,却见他后颈靠在椅背上仰坐睡下,于是又赶紧退出不敢惊扰。

  所以他就那样一坐到天明,再无幽魂踪影。

  灵异之事是真是幻,他未去纠结,那一股庞大的悲伤他已深切感应。

  妻子曾有过岐芒山上的奇遇,而今他也有属于自身的奇遇,待回帝京见到妻子,定要好好说与她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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