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雷恩那 > 喜上眉梢 | 上页 下页
三十九


  涂老儿倒有话要说,撇撇嘴道:“王爷遣人送来的那些东西不进当铺还能进哪儿?那些个冬衣暖裘件件精致,不是兔毛就是貂皮,还有几双内里缝软毛的黑缎锦靴跟五、六顶锦帽,王爷且想想,小老儿穿戴那样昂贵的衣物出门,合适吗?所谓大隐隐于市,还得知晓钱财不露白的道理,咱没事把一件值几百两、几千两银子的雪貂皮暖裘往身上套,再往大街上招摇,这不是在替自个儿招祸吗?”

  呃……这个嘛……

  好吧,确实是招祸无误。傅松凛无法否认。

  眼前这位毫不起眼的精瘦涂老儿与毅王府颇有些渊源,在傅松凛尚是孩提时候便知王府里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本是追随在他祖父门下的一名门客,后来祖父仙逝,涂老儿才离开毅王府,离开却未远遁,而是隐居于帝京巷弄中静看风起云涌。

  傅松凛年少时候曾随涂老儿学会不少剑走偏锋的巧技,用在两军列阵对战虽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近身搏斗却十分了得,只是涂老儿脾气乖僻古怪,肯把功夫传授给傅松凛,却坚决不肯以师徒相称。

  “本王会再让人送些寻常的保暖衣物过去。”傅松凛道。

  涂老儿抱着暖手小炉半眯双目,灰眉动了动随即垂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静了好一会儿才嚅着泛紫的枯唇出声——

  “哼哼,王爷使的可是两面手法呢,先是在兰纯年那道貌岸然的老家伙面前揭了热锅盖,把人家儿子的隐密事都抖将出来,一下子逼得兰老头子不得不出面周全,你把条件开给人家,人家也乖乖入了殽,另一边却要帝京百姓们替霍家大小姐评评理,毕竟这娃娃亲是父母之命,没个正当有力的理由当靠山,随意替自个儿退婚多少要被议论……”嘿嘿笑了声。

  “眼下倒好,流言总归有一千个声音,况且流言还夹杂大量实情,后续可期啊。”

  被彻底揭穿,傅松凛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仅从容扬唇。

  涂老儿鼻子不通般又重哼两声,嘲弄道:“咱推敲,兰家那老家伙其实早就洞悉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呢,就连王爷当日登门揭穿那事,兰纯年定然也演得好生卖力,让王爷以为他是首次听闻,之前丁点不知,而兰家那两只小的还以为在他眼皮子底下能瞒天过海……啧啧,蠢啊,蠢成这般,顺泰馆兰氏也是无可救药了。”

  兰家老太爷的“演”与“装”,正是如此才令傅松凛怒火更炽。

  那一日他表明来意后,立时被兰纯年迎进书阁重地相谈,言谈间确实有所觉察,兰纯年对于兰慕泽与兰容熙之间的禁忌私情很可能早已心知肚明,却在他面前装傻装震惊。

  兰纯年跟他装,他自然不会当场拆台。

  他当时主要目的是要逼对方亲自出面处理退婚一事,以示对霍家堡的尊重,如今目的达成,而第二步就如同涂老儿所说的两面手法,兰纯年请他帮忙保守兰家晚辈的奸情秘辛,他可以不说,但他可以让别人代为流传。

  一想到上一世那傻丫头是怎么被骗进那个毁其一生的局中,而自己又是如何无知地放手任她受兰家欺凌,光凭想像都能让他怒出一片火海,如今这般程度的报复,都觉自身心慈手软了。

  “有劳涂先生出手。”他朝昏昏欲睡样儿的涂老儿抱拳一拱。

  涂老儿布着皱纹的嘴角扯出似笑非笑的一抹,慢吞吞道:“甭谢。小老儿不是为你。”

  察觉对方话中有话,傅松凛眉峰微乎其微一动。“那涂先生是为谁?”

  涂老儿咧嘴笑开,不跟他打迷糊仗,直接答道:“就为霍家大小姐啊,你身边的那只女娃儿……挺逗趣。”

  傅松凛心头陡凛,凤目微眯,略小心问道:“涂先生与她说过话?”

  涂老儿酒醉般轻晃上身,嘴皮子掀动,嗓声依旧慢幽幽——

  “咱醉倒在街边,还吐了一地,女娃儿怕咱被大雪给埋了、冻死在街边,硬是把小老儿拖上马车,一路还连哄带骗,呵呵呵……还一送送到品艺香茶馆,吩咐掌柜的让咱在三楼雅轩呼呼大睡。”回想那一日的事似乎令人感到欣然,消瘦脸上的棱角柔化许多。

  “她还……做了什么?”傅松凛问。

  涂老儿耸耸肩。“唔……那一日她就在茶馆的三楼雅轩看账本,又与老掌柜和几位刚进京的管事们谈话,咱就卧在火盆子边,她与手下人谈事,谈着谈着总时不时伸指往咱鼻子底下探,嘿嘿嘿……”干干的笑声竟有些腼腆。“是担心小老儿睡到没气儿了吧?”

  想像那般场景,傅松凛不禁也扬起嘴角。

  涂老儿接着道:“后来女娃儿要赶回毅王府,没能等小老儿清醒,还特意嘱咐茶馆老掌柜,说啊是她主动把咱带进茶馆的,等咱醒来要茶给茶、要食给食,可不能收资……嘿嘿,那女娃子一走,小老儿自然就清醒过来,在茶馆里开吃又开喝,多美呀。”

  瞧瞧,这样免钱的一顿照料和吃喝,就能把脾气古怪却身负奇才的小老头儿拐走——傅松凛扪心自问想了想,自家那女娃儿确实有这般本事。

  是说,“自家那女娃儿”这一词,想着就觉心头发软,嘴角禁不住上翘。

  彷佛察觉到他的想法,涂老儿半垂的眼皮突然一掀,在幽暗中直勾勾打量人。

  “涂先生心中有话?”傅松凛被他此时忽现的古怪神情弄得一头雾水。

  涂老儿一手捻着山羊胡子,露出怪笑。

  “女娃儿一十二岁进到毅王府,王爷当年二十有四,恰是人家的两倍岁数,王爷这是‘养闺女’养到瞧上眼,肥水不落外人田,想想当真其心可议啊其心可议。”

  其实涂老儿想说的是“其心可诛”吧!

  傅松凛耳根蓦地发烫,狠狠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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