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玖月晞 > 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 上页 下页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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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没回答她,抬头看前边的路,对石头说:“前边转弯去镇上,德吉大哥通知市里的医生赶来了。” 到了镇医院,医生护士已等在门口,车还没停,彭野就拉开车门跳下车,滚动病床推过来,他和尼玛把昏迷的十六抱上去,氧气面罩输液瓶全部就位。 一行人跟着移动病床飞跑进医院,直到手术室,戛然拦截在外。 彭野立在手术室门口,背对着众人,沉默,无声。 “手术中”的红光洒在他头顶,像血一样。 墙面斑驳简陋,他脊梁笔直。 程迦突然明白,他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说着等抓了谁就走,抓了谁就走,但他永远不会走。 因为这个男人,有情,有义。 彭野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表情很平静,说:“我去洗手。” 他手上沾了十六的血。 尼玛蹲在手术室门边抹眼泪,达瓦低头靠着墙。 程迦一时间很想抽烟,顾忌着在医院,她走去厕所。 镇医院厕所很简陋,男女分层,便池连门都没有,由一串通道构成。洗手台上没镜子,水龙头也松了。 她站在厕所门口点了根烟,望着栏杆外杂乱的小镇。身后传来脚步声,程迦回头看,是达瓦。 达瓦又瘦又小,肤色倒不黑。眉毛浓,眼睛大,一头短发。 程迦第一次见到短发的藏族女人。 达瓦进厕所冲洗手上的血,问:“你是摄影师程迦吧?” “是。” 达瓦眼眶还是红的,却竭力笑了,“希望你拍的照片能让很多人看到。” “嗯。” 达瓦又低头搓手了。 程迦呼出一口烟,沉默了半刻,说:“别泄气。” 达瓦一愣,半晌明白过来,微笑道:“因为刚在车上说的话吗?是很糟糕,但我没泄气。” “七哥说过,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情况会更糟。” 十六的那枚子弹虽然进入腹部,但没伤到重要器官,抢救后脱离了生命危险。而队里的人甚至来不及照顾他,就得回去巡查。 六月是藏羚繁殖期,也是盗猎活跃期。无人区范围大,保护站所有队员出动,也捉襟见肘。 程迦跟着彭野他们上路去腹地巡查。 回归工作状态的彭野再无心顾及程迦,他不是忙着在地图上分析藏羚的习惯聚集地,就是忙着根据天气和藏羚留下的痕迹分析羊群移动去向。且上了路,就得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一队人的安全在他肩上,半分半秒不得马虎。 而工作状态下的程迦也无心顾及彭野,她忙着观察、思考和拍照。 她观察巡查队里的每个人,从他们的动作、表情、言行推测他们的内心和性格,思考从哪个角度能最大化地展现出他们的本质。 好几次他们都没坐在同一辆车上,竟也各自忙碌,相安无事。 程迦跟着达瓦坐在后边车上,认识了彭野队里另外两人,涛子和胡杨。涛子血气方刚,胡杨冷静沉稳。 一路上,涛子和程迦讲了很多他们日常工作的情形。 风餐露宿,不知归路。 程迦少有答话,每个字都听进心里。 到乌拉湖附近,前边的车停了。黑色的秃鹰在低空盘旋。 彭野走下去,立在山坡上,没有动静。 程迦也下了车,朝那儿走,还未走近,风涌过来,她闻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腥膻味。 往前走几步,视野开阔,乌拉湖湛蓝如宝石,湖边漫山遍野是藏羚尸体,剥了皮,剩下血红的骨肉。公的、母的,大着肚子的、幼小的,到处都是。 血水染红草地和湖水。 秃鹰盘旋,黑压压遮盖天空,有三三两两在啄食。 原野上风在呼啸。 某一瞬,程迦隐约听到羊叫。她以为是幻觉,这儿不可能有活羊。 彭野踩着血洗的地,走到一个扒得精光的母羊身边蹲下,从它的前腿边抱出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羊羔,刚出生没几天,还在哺乳期,毛都没长全,盗猎人都懒得扒它的皮。 彭野蹲了一会儿,把羔子放下,走回来。 程迦抬头望他,彭野说:“活不成了。” 他们清点数量后,继续赶路。 程迦坐回车上,达瓦说:“羊太小,饿出了问题,母羊死了,更没法救。” 程迦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问:“介意吗?” 达瓦摇头。 程迦摇下玻璃,点了根烟。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多格仁错湖。 巡查队远远看见山坡上的羊群,并没靠近,而是在湖边扎营。 石头、胡杨他们搬着装备,程迦想近距离去看羊。 彭野让达瓦带她去。 达瓦带程迦走上羊群聚集地背面的山坡,让她匍匐下来,别被羊发现。 程迦趴在草地上,看到了与马兰马拉湖完全不同的景象。 湖水仍然湛蓝,草地依旧青黄,成群的藏羚在坡上悠闲吃草。 小羊嗷嗷跳脚挤在一起撞脑袋打架,羊羔排排跪着吃奶,母羊轻蹭它们的屁股,怀着小羊的母羊安静地吃草,公羚羊警惕地张望。 这方山坡上,他们是一个社会。 达瓦伏在程迦身边,轻声道:“很美好,不是吗?” 程迦瞄着相机镜头,没说话。 达瓦说:“我们的羊儿很脆弱,不像大象有力气,不像犀牛有大角,也不像鲨鱼有尖牙……但有也没用,七哥说,大象、犀牛和鲨鱼同样在被人屠杀。” 程迦看着镜头,微微皱眉,“达瓦。”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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