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亦舒 > 预言 | 上页 下页 |
三十五 |
|
座位已九成满,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如果陈萼生也有这样一天,必定把所有敌人绑了来坐在前排,不许他们动弹,直至听完演讲为止。 讲座准时开始。在台下看岑仁芝只似四十多岁,她上得台来,落落大方,难得的是,态度并不古板,非常轻松扼要地讲她的题目。 萼生摊开节目表,母亲今日要讲的是“拙作反映的社会现象”。 萼生莞尔,在家,母亲是绝少提到拙作的,一说到写作,伊便顾左右言他,对牢严教授这等熟友,甚至说“什么阿物儿,靠它赚一两个零用罢了,我就是不惯向阿陈讨钱用。” 没想到纸包不住火,今日终于要对作品加以坦白分析检讨。 演讲只得三十分钟,举了很简单的例子,余下时间。由听众发问。 萼生真没想到群众会那么踊跃,而且对岑仁芝作品非常熟悉,所有问题全属内行,头头是道,萼生诧异得张大嘴,据她调查所得,岑仁芝作品停止公开发售已有多年,这些十多廿岁的读者从什么地方看到? 正在嘀咕,讲座的负责人过来坐在她右边,笑道:“气氛好象还不错。” 萼生由衷答:“这是谦虚的说法。” “你喜欢读令堂的小说吗?” 萼生低头据实道:“我一本都没看过。” 主持人可真意外,“为什么?” “母亲说写得不好,不值得看。” “哎呀,有这种事,没关系,我们送你一套,你带回去慢慢看。”她笑眯眯。 萼生说,“没想到母亲居然有那么多年经读者。” “这就是做文艺工作的至大报酬。一本书可以流行十年、廿年、百年,读者赋它永恒的生命。” “是,是。”萼生不住颔首。 “岑仁芝的作品得以再度发行,我们觉得高兴。” “谢谢你们,谢谢。”萼生真心感激。 主持人给萼生投过去一个嘉奖的眼色。 岑仁芝结束了问答,自台上下来,这个时候、观众席上数千人忽然全体站立,有节奏地鼓起掌来,迎合着岑仁芝的脚步、啪、啪、啪、啪,清脆悦目地表示欢迎、感谢、尊重。 萼生年轻,一下子被这个热烈气氛感染,但觉心头一热,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跟着群众,也拍起手来,陶醉地看着母亲。 鼓掌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萼生的心跳也接着加速,她受到现场气氛控制,兴奋无比,忘记身分,忘记立场,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声欢呼,送岑仁芝出会场去,快快乐乐的出了一身汗。 人群缓缓散去。 萼生慢慢坐下来,她看看用力过度,拍打得发红的手心,愕然,怎么搞的?莫非这就是群众催眠引发的激情? 刚才,她发誓,假使有人冲上去拾起岑仁芝,她也会跟着照做。 这样说来,把规模再搞大些,牵涉到二十万人,煽动他们的情绪,也就可以利用群众的力量为所欲为,那多可怕。 而陈萼生适才还是他们的一分子呢。 热汗刹那间化作冷汗。 萼生呆呆坐着,奇怪,鼓掌的时候,她象亳不觉隔膜,她没想到自己是个外人,她亦不觉夸张,也不需要理由,好象有无形大手操纵了她的行为举止,她完全失去独立思考能力。 幸亏人群一散,顿时清醒。 刘大畏坐到她对面,“你受到了感动。” 萼生回过神来,笑笑:“我真怕母亲从此乐不思蜀,会耽下来做她的大作家呢。” “无上欢迎。” 对,武侠小说中曾经形容过这门武功,萼生肯定它叫摄魂大法。 功力弱的人遇上了,身不由己,手舞足蹈,直至虚脱而死,功力强的高手则可抵挡得住。 母亲的功力在第几层? 整个组织与制度在与她斗法呢,意志力一垮,不可收拾,势必不能维持中立。 萼生不由得为母亲担忧。 “这是岑仁芝应得的荣誉。” 刘大畏对于上头一切行动,皆无异议。 萼生温柔地凝视他,任何年龄身分的女性所需要的,也是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党员,只是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争取到他。 她忍不住说,“你的女朋友舍你取人是非常不智的行为。” 刘大畏一呆,不出声。 “她嫁给了一个甚么样的人?” 隔很久,刘大畏说:“与你我无关。” 萼生称赞他:“说得好,但,肯定不如你。” 一股暖流渐渐涌上刘大畏心头,他不肯露出来,顾左右而言他,“有人在外头等你。” “谁,找我签名?”萼生知道母亲此刻正在为读者签名。 “你表弟蒋年昌。” 两个表弟在萼生心目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她马上站起来迎出去。 蒋午昌坐在小小会客室里等她。 “午昌,”萼生笑着过去,“怎么到现在才来?” 午昌腼腆地说,“帮母亲搬些东西出来,顺道来听演讲,没想到来迟了。” 他坐在那里有点尴尬,午昌属于大自然,阿姨说得对,他有一双特别大的工具手,干起活来,有劲、够力、事半功倍,他亦有一双大脚,此刻只穿著双凉鞋,大足趾圆滚滚,似比常人大一倍,站在土上,一定更加稳健。 午昌皮肤黑得发亮,一看就知道是干户外工作的人,他是工农兵中第二号人物。 萼生看看刘大畏,老刘当然是兵。 “萼生姐,我特地来向你道别。” “我还没走呢。” “母亲说你这一两日就会动身,届时我未必走得开。” |
学巴书馆(xuoba.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