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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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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我。有一日他说‘你去吧,我不能再来见你,可是你如果有困难,不妨来找我。’我在苏莲士拍卖行里知道他住在这里。” “你需要多少钱?”我问。 “五十镑?”她试探地问。 我真是为她落泪。我进书房,打开抽屉,取了一叠钞票出来,塞在她手里。 “谢谢,谢谢。” 她喜不自禁。 我温和他说:“去洗个头,买件新衣裳。” “是是,我现在就去,”她说,“谢谢你。” “如果我还在此地,你尽管来找我。” “谢谢。” 我送她出去。她那灰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媚态,她是一个美女,虽然憔悴了,看得出以前的盛姿,骨架子小,身上多肉的洋妞是很少的。 我关上门。 辛普森太太看着我,我摊摊手。 “真是堕落。”她批评。 我问:“如果我不赌不嫖,乖乖地过日子,你想咱们两人能否过一辈子?” 辛普森笑说:“我与你?十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免得你担心,勖先生不知道有多少股票写了给你,你还不知道,而且只准你收利息,不准你卖出手去脱手,你想他替你想得多周到。” 是的,这么多女人当中,他最喜欢我,我是“同类型”中最得宠的。 勖存姿回来,我的工作也就是等勖存姿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坐在轮椅上。 我问:“为什么坐轮椅?”声音里带着恐惧。 “因为我不想走路。”他说。 我松下一口气。 “家明呢?”我问。 “他走了。”勖存姿没有转过脸。 “走了?”我反问,“走到什么地方去?” “他离开了勖家。” “什么?”我追问,“离开勖家,到什么地方去发展?”家明向我提过这件事,我以为他早忘却了。 勖存姿抬起头,他很困惑他说:“家明,他进了神学院,他要当神父。” 我手中正捧着一只花瓶,闻言一惊,花瓶摔在地上碎了,我说:“什么?做和尚?” 勖存姿问:“为什么?我跟他说:‘家明,聪慧走失。不是你的错,上天入地,我总得把她找回来。’但是他说:‘不,勖先生,你永远也找不到她,她寻到快乐,她不会回来。’我以为他悲伤过度,少年夫妻一旦失散,心中难过,也是有的,谁知他下足决心要去,可不肯再回来了。” 我失措,就这样去了? “可是我说家明,你这样撒手走了,我的事业交给谁呢?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我呆呆地问。 他说:“勖先生,你如果不放弃地下的财宝,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你进天国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 我一阵昏厥,连忙扶住椅子背。 勖存姿喃喃地说:“我的家支离破碎,喜宝,我要你回剑桥,把所有的功课都赶出来,你来承继我的事业。” 我退后一步,“可是勖先生,你有聪恕,还有聪憩,至少聪憩可以出面,她有丈夫,一定可以帮忙你,而且你手下能干的人材多着,不必一定要亲人出来主持大事。” “你不会明白,只有至亲才可靠。” 我失笑,“可是我也是外人,勖先生。” “我明白。”勖存姿抬起头,“你并不姓勖,但是我信任你。” “我?”我抬起头,“你相信我?” “你还算是我亲人。”他的声音低下去。 “别担心,勖先生,你身体还是很好,”我说,“支持下去。谁家没有一点不如意的事?你放心。” 他沉默一会儿。“有你在我身边,我是安慰得多了。” “我并不能做什么。”我说,“只会使你生气。” “你应该生气,”他说,“一个老头子不解温柔的爱。” 我凝视他,以前他口口声声说他是老头了,我只觉得他在说笑话,现在他说他老,确有那种感觉。 他咳嗽一声,“至今我不知道有没有毁了你。” “毁了我?”我说,“没可能,如果那上年暑假没遇见你,我连学费都交不出来,事情不可能更坏了。” “但是你现在并没有毕业。” “毕业?我有这么多钱,还要文凭做什么?”我问。 “钱与文凭不是一回事,多少有钱的人读不到文凭。” “何必做无谓的事?”我笑笑。 他把手放在我手上。“我是希望你可以毕业的。” 我不肯再搭这个话题。 他说:“聪憩想见你,你说怎么样?” “我?我无所谓,她为什么要见我?”为什么是聪憩? “她要与你讲讲话。”他说,“现在聪慧与家明都离开了,她对你的敌意减轻,也许如此。” 我点点头。“我不会介意。” “那么我叫她来。”勖存姿有点儿高兴。 我坐在他对面看画报,翻过来翻过去,精神不集中。 勖存姿说:“如果你没遇见我,也许现在已经结了婚,小两口子恩恩爱爱,说不定你已经怀了孩子。” “是,”我接口,“说不定天天下班还得买菜回家煮,孩子大哭小号,两口子大跳大吵,说不定丈夫是个拆白,还是靠我吃软饭,说不定早离了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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