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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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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我做郑太太,一定会努力去寻找新生活,干嘛这样委屈。 但我不是她。 自那日开始,郑太太不再站电梯大堂,她改站到停车场。 我特地换个地方放车子,不欲看见她。 她照旧打扮得很漂亮,最近把前额的头发故意拨数绺下来,剪成前刘海。然而那么大的年纪了。 老郑趁空档老跟我说:“你我之间有误会,你一直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你对我有偏见。” 我微笑,“不要解释,亦不要抱怨。” 但他焦急,掏出手帕抹汗。我假装没看见。办公厅的人多敏感,一下子便被传成我与郑旭初眉来眼去。 我们始终是同事,我不能因小事放弃我在公司里的成就。 放假前夕,我心情轻松步出公司,珍妮追住我,嚷说她的坐驾又进了厂。 “欧洲车就是这个讨厌,”我取笑她,“你那些勤务兵呢?” “为省时省钱都结婚去了。”她挤挤眼。 “跟着来吧。”我说。 天有微雨,她没有带伞,一路上埋怨,她脚上穿缕空白皮高跟鞋,难怪。 “干嘛停到这里来?”她直骂,“明明在同一层大厦有停车场。” 我只得说:“这里费用每小时省一元。” “津贴你如何?” “我都要卖车了。” 好不容易挨到车子旁边,她还在说:“真像打仗,所以我从未想过要走丝绸之路,单单走办公室之路,已经去掉半条命。”唠唠叨叨,青春的面孔,苍老的心情,光是看老板的面色她就老了。 上车她脱掉鞋子把腿盘着在座上松口气,我打着引擎松手掣踩油门,扭驾驶盘将车子驶出去,在落二楼的斜路上我便觉得不妥,脚煞掣全部失效,车子在变曲的斜坡上颠簸地往下冲,我拉手掣,弹簧也松了,车子的速度渐高,我心都飞出来,满头大汗地扭驾驶盘,珍妮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尖声说:“不要开那么快好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车子往柱上撞过去,我努力闪避,但来不及了,“轰”一声响,已经撞上去。 我感觉得强力的震荡,把我五脏六腑几乎由喉头赶了出来,虽有安全带系着,那冲力也使我呕吐。 在半昏迷间我觉察有大堆人向我们奔过来。 迷茫间我并没有害怕,珍妮,我挂着珍妮,我竭力要去扶起她的头,车前窗玻璃全碎了,她额角有血流出来,珍妮怎么了?我没有支持到救护车来便已失去知觉。 醒来时在医院中,医生告诉我,我没有事,左手臂早已接上,打在石膏中,过几天可以出院。 “珍妮呢?”我急问。 她亦平安,额角被碎玻璃擦伤,缝一两针,伤口平复后看不出来。 我总算放下一颗心,如释重负。 即使如此,我也内疚,珍妮塔顺风车的代价可昂贵了。 珍妮来探访我,“吓得我,还以为咱们花样年华,就此完蛋,未免冤枉。” 我说:“这次真是万幸。” “警方来问过话,说车子遭人蓄意破坏,有人钻进车底施过手脚。” “我不相信!” “真的,金属断口报新,有人要我们的命。” 我的心直沉下去,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件意外,那么出院后可以完全把它忘记。有谁会要害我们?我困惑的想想,我们?不,那人并不晓得珍妮会上我车,要害的,只不过是我。 谁会要使我在一宗汽车失事事件中受伤?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纵使在言语中略为得罪人,罪不至此。 在极度不安之下,我在医院多躺了三天,其间一位很风趣的警官曾来问过我几句话,见我神情萎靡,他还着实安慰我几句“女人开车,意外难免”,把我引得笑出来。 珍妮入院拆线时把我接出去。 她给我看前额的伤口,敷些粉根本瞧不出来,没想到皮肉也可以像布料似的用针缝。 意外的是郑旭初也来了。 他熟络地替我挽起日用品袋子,一边抱怨,“车子为何停在那种地方?多么杂乱,宵小偷不到东西,便拿车子出气,你不上班,整个部门要什么没什么,谢天谢地,你若是没事,过两日便上班吧。” 我见他口吻似老太太,便向珍妮投一个眼色,没想到老郑自己也笑了。 我悄悄跟珍妮说:“他怎么跑了来?” “是我叫他来的,我们难道还在马路中央等街车不成。” 我埋怨珍妮,“你好不懂事,他是有妇之夫,叫郑太太知道,我们够麻烦的,你别见了男人就指使他们好不好?” 珍妮悻悻然,“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她生气,自己跑出去叫车子,我拦都拦不住。 郑旭初看在眼内,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他看我一眼,很诧异的说:“你平日是很大方得体的一个人,跟男同事有说有笑,绝不介怀,为什么一见我就扭捏?我不过代表同事来接你出院。大家都关心你,你想到哪里去?” 我涨红面孔,只好坐上他的车子。 “你对我确有偏见,”他抱怨,“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终于说:“那是因为郑太太的缘故。” “你还记着那回事?”他说,“她现在好多了。一个女人太空闲,就会胡思乱想……”郑旭初不愿意说下去,我知道他会觉得为难,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批评他的妻子,但亦难替她辩护。 “她说要请你吃饭,向你赔罪。” 我懒洋洋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说:“算了。” “坐家的女人与做事的女人看样子已成水火。”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们有自卑,怕你们看她们不起。你们呢,心怀妒忌,老认为她们在家享福,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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