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亦舒 > 家明与玫瑰 | 上页 下页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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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听完了所有的录音带,忽然之间音乐停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为了说几句话,我要把这些好听的歌洗掉……”我吓得跳了起来,一下子关掉了录音机。 这是谁? 不管是谁,大概是一时兴致所至,录了几句话,说些什么,我不便听。 我忍不住的想:是谁呢?不会是玫瑰吧? 一想到玫瑰,顿时把所有的道德观念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按下了录音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了下去: “我是这么寂寞。每天我走路上学,步行半小时,到了课室,把笔记拿出来,抄下新的,合上活页簿,又到另一间课室。天啊,日日如此。我是这么寂寞。周末在家,坐在书桌之前,不晓得做什么才好,肚子饿了也不高兴做饭吃,傻傻的还是坐着,一晃眼过了十八个月……” 我又关了录音机。 我震惊着。这一定是玫瑰,那种天生微微低沉,毫不做作的声音,一定是玫瑰的。 她寂寞? 天啊,她怎么会寂寞? 我只知道她交际应酬还来不及,几乎是夜夜笙歌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寂寞? “……我看书,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屋子里只有镜子里我自己的反映,录音机里只有我自己的声音。我想他,然而他完完全全的忘记了我。我谁都不怪,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只不过事实如此。然而将来又怎么呢?我没有将来,我只有过去。时间过得这么快。” 我听得呆呆的。 声带就是这么多,她的声音一消失,时代曲便继续,就这么小小的一段。 我听完又听,听完又听。 她是一个活跃的女孩子,男朋友多,但是应酬回来仍然是寂寞,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声音。一早要去读书,恐惧周末。 老实说我也有周末的恐惧病,长长的两天半,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消磨才好,读书又读不了那么多,怪闷的,通常是睡觉。 英国这个地方,夏天是长日炎炎,冬天是长夜漫漫,颇有终日谁来的感觉。男孩子已经难,何况是女孩子?除非象黎家,十多二十个亲戚在此,不愁没去处。 听了她那段话,我闷纳了好久。 玫瑰留下来的就到此为止。 我有种感觉,这个女孩子虽然说永远不会再来,但是她始终要出现的。 我愿意听她絮絮诉说的声音。 一日放学,车子才到屋子,门口有一部跑车停着。 翠绿银底的车身,著名的莲花伊兰。 我把车子停下来,那辆跑车里跑出一个男孩子来。 他长得很好,高大英俊,而且有笑容,很可亲。 他趋向前来跟我说:“你一定是家明了?我表嫂说屋子由你管着,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谢你才真,免费住着,你是哪一位?” “汉斯。”他说。 “啊。”我说,“对不起,我刚放学,请进。” “我刚回来,想来拿一样东西。”他说。 “什么东西?”我吃一惊,“大部分的东西给我扔了。” “楼下的钢琴,怎么扔得掉?”他笑着。 “这倒是真。”我开了门,大家进屋子。 我做了咖啡。 他说:“搬运工人隔些时候便来。” “你不回来住?” “不回来,这地方住过都怕,比宿舍还糟,乱七八糟一大堆人,每个人都写信回家骂每个人,结果家长把信拿出来一对比,大家挨骂。”汉斯笑。 “现在只我一个人住。” “那也不行,太静。” 他真是有得说的,左右是不住。 “现在住哪里?”我问。 “女朋友家。” 这就难怪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问。”汉斯说。 “这里住过的女孩子,有没有叫玫瑰的?”我问。 他一怔,“你问玫瑰做什么?” 我暗喜,“她是你妹妹?” “不,她是我以前的一个女朋友。” 我呆问,“以前的女朋友?以前?” “现在吹了。”他耸耸肩。 “那间银色的房间是你的?”我问。 “是,我学室内装修,怎么?设计得还过得去?” “很好。”我说,“玫瑰呢?” “不知道,早就搬走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你认识她?”汉斯问。 “不,不,她还有好些东西忘了带走。” “没关系,你丢掉好了,她再也不要的,她老是这样,记性不好,东西到处放。” “你们……为什么吹了?” “找女朋友,大家总想开开心心,她一天到晚有心事,问她又不肯说,有什么意思?我很喜欢她,很美丽的女孩子,比我大一岁。到现在我还认为她是不可多得的,只是她太难懂,我做功课已做得头昏脑胀,再对着她,怎么吃得消,所以——”他耸耸肩。 “你几岁,汉斯?” “二十二。” 那么她二十三了。 “来往了很久?” “大半年。” “那些书与录音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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