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秦聆 > 微雨斜阳 | 上页 下页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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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现在对你说‘一定不会’,我想你也一定不会相信。我也知道,为没有发生的事下保证是不可靠的。继眉这么坦诚,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些事吧。我十七岁嫁到方家,家里本是方家的佃农。嫁过来时,年纪已经很大了,既不识字也不懂怎么持家。人人在我丈夫面前尊称我一声夫人,背地里都是冷眼以待。方家的下人算客气的,至少对我还是持了待主之道。我最怕的是那些应酬的时候,所谓的贵夫人不需要对我多说一句话,光用眼光就能让人明白她们的鄙夷。也不能说他们不好,我的确是闯进了华贵天地的乡巴佬。或许还比不上你的境遇,但当时我可没有你的一份勇气,遇事只会躲起来偷偷地哭,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程稚雅喝了口茶,神色仍很淡然,但那份坦然却让秦继眉动容。 “可以支撑我的只有玄儿他的父亲了。说起来,他们父子俩脾气是一模一样,都是不太会说话的人。有时我真想抱怨,始终也不懂,门当户对的女子他要多少有多少,为何偏偏要让我来受这份罪。朝他发脾气,他总是温吞吞的,不动气也不说话,只会让人更加生气罢了。有时我也想,男人惯了喜新厌旧,现下是当我如珠似宝,可谁说得准几年后的事?就算弃了我,他仍是他的方少爷,我也只是那个佃农之女而已,他尽可以三妻四妾。真到那时,我如何自处?若我从来不曾入方家,反而好些,若从我手中生生夺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得不到。 “后来,我生了病,病得很重。醒过来时,居然没见到他,房里冷冷清清的,我更加心灰意冷,真是觉得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结果几个佣人见到我醒来时,居然高兴得厉害,说是立刻让少爷过来。我扭着头不理他,结果那人坐在我床边什么也不说,我更生气了,直到发现我的发上全是湿湿的,转头才知道他一直在哭。那个样子,憔悴得厉害。后来我才知道,我总共睡了七天。开始医生还过来瞧,后来说不管了,医不好了,还劝他早点准备丧事。他不肯放弃,却也无可奈何。 “那天院子外面来了个游士,带了一箩筐的瓷器,在门前叫卖,管家出来让他走,他说我家里正值晦气当头,他是帮我们来除晦气的。本来只是无稽之谈,偏偏老管家当了真,立刻就让我夫君出去瞧瞧。那游士拿了个小瓷娃娃说那是吉祥娃娃,能除病魔,让我夫君买下。那个傻瓜,还真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那个破娃娃。游士还说什么得让我夫君在佛祖面前祈愿,我的病才能好。我丈夫就真的一人在佛堂坐了四天,不吃也不睡,只为了那游士的一句‘心诚则灵’。 “至此之后我就想,罢罢罢,管他几年或几十年后会怎么样,为人一世,哪里算得到那么多呢?眼下好好的,就已经不错了。他既然现在有一份心,我就相信他。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既然没个准数,就不要去担心了,免得让自己难过而已。” 秦继眉想到了那个微笑着的光润的瓷娃娃。“后来他就买下了这块地。因为游士曾说过原来的家的风水跟我相冲……也不管多少人反对,他硬是建了这庄子。过了一年,我生下了玄儿,和和乐乐的日子过了十年,他就去了。他是让我伤心了,不过不是我原以为的变心…… “他去了,我也失了喜乐。回想起他那次守在我病重的身边,或许也像是那一刻的我,只觉得天地茫茫,一切都空了。好在还有玄儿,算是给了我不少依靠,否则只怕我早随他去了。后来想想,幸好我们还有快乐的十年,总算没白过。说来也怪,才过了几年,我仍在佛前求他的平安,可心境却不如初时的惨烈,反而觉得淡了。夜里想起以前的他,也不像从前那么痛苦,平和了,无所谓了。 “说来也许无情,可是人生就是如此,曾经凄惨无比的事,过段时间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而已。时间是治疗一切疾病的良药,再怎么样的伤口,回首百年,又算得了什么?”她看看秦继眉若有所思的眼,笑了笑,“毕竟是老了,说话总是跑题又啰嗦。继眉,我也不劝你,你自己衡量看看。和玄儿的事得靠你们俩来处理,我已经插不上话了。要分要合,我只希望你能看个清楚。” 秦继眉笑了,“伯母还说不劝,说的话却比谁都要语重心长呢。” 程稚雅也笑了,“这么几十年间,我只学会了一件事,就是虚伪。所谓的世家,就是要你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是好听的话,难听点儿,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秦继眉点点头,“是啊,没有办法的事。可是近玄他……单纯呢。 “单纯?这我倒得提醒你一下了,他人极聪明,有时我是嫌他太过阴沉了。” “伯母,哪有人说自己儿子阴沉的啊。 “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的事,还不如一开始就说个清楚。” 秦继眉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我的心结……说来可笑,可是我没法说服我自己。”她从怀里掏出瓷娃娃,“这是个可爱的娃娃,即使她是由泥土捏成,一样有人喜欢,可是,若一旦它被砸碎了,只剩下一堆碎片而已,那么,原来喜欢它的人还会喜欢么?”她将瓷娃娃缓缓地放在案几上,纤瘦的五指微微颤抖着。 “我曾遇到不少人,在他们眼里,我也如这个瓷娃娃一般,可爱无比,他们不在乎这个娃娃是不是泥做的,因为反正只是把玩的东西而已。但我不是瓷娃娃,我不愿意对着所有的人都一样微笑着,因此才一直在外流放……我只要自由的心而已。 “近玄他是跟我不同的人。他自小富贵,遇事优雅。他身上的千草琉璃,还有这么美丽的家……近玄的世界离我太远,让我感觉无助……他怎么看我?他看到的我是怎么样的?只是一个瓷娃娃吗?一路上我就这样问自己,可是却得不到答案,而我也不敢问……” “是因为曾经遇到过,所以现在你特别在乎吧?” “是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秦继眉的眼神有点儿凄然,“不怕伯母见笑,我当初嫁入南宫家时,也曾抱着要好好为人妻为人媳的想法,只是后来才知道,对于南宫……公子而言,我只是有着一张美丽脸蛋的女子而已,只是收藏品,其余什么也不是。” 程稚雅望着她,眼神温柔,“难怪你这样想。难得你是直率的人……对此我也无法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得靠自己领悟,只能告诉你的是,这个瓷娃娃,一直放在他父亲的书房里——就一直放在对着湖上的水微笑着。那天玄儿他匆匆从外面赶过来,说是要向我要那个瓷娃娃。我问他做什么,他什么也没说,不过,那个笑容让我允许他拿出去。他连夜赶路,才赶回去的吧?那时他的笑容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 “是吗?”秦继眉低下了头。 程稚雅笑着,“你且张开眼看吧,直到确定可以相信玄儿时,再做决定。” 秦继眉笑了起来,她起身向程稚雅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伯母!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至于说身份的事,我是无所谓的,你放心吧。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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