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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王婶婶回答,“我离婚,王家财产会落到狐狸精手里,我干么对狐狸这么好?我就是要死巴着他,王家的地和房子只能是我和儿子的。”

  好心人说:“可你们一年到头打打闹闹,也不是办法。”

  王婶婶说:“等我把他抓到医院阉掉,就不怕他在外面风流快活。”

  听着叫骂声,亦青心想:王婶婶还是没办法把王叔叔给变成太监?

  继续往前,走到十七号门口时,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这是裴青的家,孟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裴青耳濡目染,从小到大拿过无数次书法比赛冠军,上国中后,孟爷爷把写春联的任务交给裴青,身负重责,让他有了支撑门楣的光荣感。

  看一眼这户人家的春联是印刷的,失去书写的古朴野趣,房子外观没改变,只是更旧了,新住户并没有花太多心思整理。

  再往前走,赵伯伯家的桑树树干更粗了,枝头上空空的只有几片干叶子,不担心,等过了年,绿色叶芽就会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冒出来,然后结出又甜又大的桑葚。

  再走,陈奶奶家的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因为陈爷爷耳背。

  李叔叔家的妹妹又在练琴,她钢琴弹得很好,说长大后想当朗朗,现在长大了吧?琴音听起来更悦耳,不知道她朝朗朗的路又前近几步?

  张叔叔家那只凶狗不在了,十几年过去,早该寿终正寝,狗屋刷上新颜色,住户换成黄金猎犬,它懒懒地趴在狗屋前,狗毛打理得干干净净,张叔叔对狗比对儿子尽心。

  亦青放下行李,蹲在栏杆前看它,它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瞄亦青两眼,然后垂下眼皮。

  这里的每户人家、每间房子,似乎没有改变,也似乎都改变了,光阴悄悄地在人身上、在建筑物上留下痕迹。

  三十一号是邵青家,卖掉后,房主将房子翻新拉皮过,已经看不出过去的模样,二楼阳台用玻璃隔起来,她猜,那片用来让他们当毕卡索的白墙应该不在了吧。

  再走几步,三十三号,那是她的家——她和爸爸、妈妈的家。

  她家是整条巷子最大的,有五十几坪,光院子就占二十坪。

  爸爸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塘、种上莲花,给她养鱼和乌龟,池塘不深,每次下雨天水漫出来,她就拉着裴青、邵青淋雨,到处寻找她的乌龟和小鱼。

  院子里种了很多玫瑰、茉莉、栀子花和夜来香,妈妈喜欢有香气的花,她常在清晨的时候采下来,供在祖先牌位和观音佛像前面。

  她小时候问妈妈,为什么那么喜欢拜佛。

  妈妈回答,“警察是很危险的工作,妈妈希望爸爸能够平安。”

  女人求神拜佛,为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家人孩子——她的妈妈很爱爸爸。

  从包包里找出钥匙,将钥匙插进洞里时手在颤抖,她没有中风,只是近乡情怯,加上几分恐惧。

  直到现在,她仍常常梦见倒在血泊里的父亲和悬在梁上的母亲,她甚至可以在梦里闻到血腥气息。

  父母过世,后事是邵爸一手操办的,警局里的叔叔伯伯都来了,他们拍着她说:“你爸最疼你,你要好好长大,变成一个好人。”

  小时候,她不只想当好人,更想当侠女,她以“警察小公主”为名到处行侠仗义,数度被K到差点儿破相,为让女儿自保,爸送她去学跆拳道。

  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侠义心肠不但没有因为学跆拳道而变得内敛,反而更加嚣张,她常说长大后要主持正义,打击犯罪、铲除世界不公,气得妈妈直抱怨。

  “担心你爸还不够,还要担心你?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你就不能做点淑女的工作?”

  然后妈妈拉着爸爸进房间沟通,然后爸爸满怀歉意说:“小青对不起。”

  她哪儿知道爸对不起什么,还豪迈挥手。“没事儿,我原谅爸。”

  收下她的原谅,老爸顺理成章停掉她的学费,停掉她的跆拳道之路。

  知道没课能上,她哭啊号啊叫啊……放肆的哭闹声,从巷子头到巷子尾都能听得到,最后的最后,是裴青给她缴了学费,让她完成侠女梦。

  邵青看不起她,说:“用眼泪解决?别像个娘儿们。”

  呃……她是女的啊?

  推开镂空铁门,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屋子走,院里杂草丛生,多年没人照顾,可怜的花在杂草丛中力争上游、争取出头机会,池塘脏透了,莲花的花叶变成腐泥,覆在池塘里,只有那棵椿树长得郁郁青青,不在乎有没有人管理。

  走到大门前,她再度深吸气,才将钥匙插进去、转动,喀地,门打开。

  腐霉味迎面而来,屋里家俱上覆盖着白布,上头布满灰尘。

  闭眼,数息后再睁开眼睛,她快步走到窗户前,使劲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阳光透进来,带走满屋郁沉。

  地板上的血渍早已擦洗干净。

  是她擦的,当年她卯足力气擦洗,好像够用力就能抹除父母双亡这件事。

  从不做家事的她,第一次做家事就上手,她擦完客厅洗厨房,然后二楼、三楼……房里每个角落都洗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连一棵杂草都拔到不剩,她终于除去所有的脏污,却除不去事实。

  走进厨房,打开每扇窗之后也打开通往后院的小门,一个转身,在恍惚间,她看见叔叔和姑姑低声交谈的身影。

  “你知道你二嫂的个性,如果让亦青跟我……她不会同意的。亦青都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能上大学,到时她会搬出去,你能不能勉为其难照顾她几年,要不是大嫂家里没人……”叔叔苦恼。

  “二哥,你不能这样,我是疼亦青,但我婆婆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丈夫孩子住在公婆家里,都是寄人篱下了,怎还能把亦青带回去?大哥最疼你,你想念博士班,爸妈不同意,是大哥给你掏的学费,你要懂得知恩图报。”

  “唉,好好的一个家,怎会发生这种事?”

  “大嫂个性太内向,什么事都憋着不说,这种人最容易出事,以前我和妈妈都不喜欢她,偏哥哥认定她,我就搞不懂,哥到底图她什么,害得妈妈到死都不肯和大哥联络。”小姑姑用力叹气,把正在刷洗的碗盘往水槽里一摆,垮了肩膀。

  “别再翻陈年旧事,现在的讨论重点是亦青,如果我们都不能照顾亦青,难道让她一个人住?她还未成年欸,这事传出去,我们会被亲朋好友戳脊梁骨。”

  “二哥,我是真没办法,你是男人,不能推卸责任。”

  “难道你要我跟你二嫂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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