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季可蔷 > 岁岁伴君行 | 上页 下页


  程沐兰倏地倒抽口气,即便鬼并不需要呼吸,她仍感觉到胸口一股窒闷,沉沉地压抑着。

  所以她方才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的果真是他的名字……明知睿王府上上下下都恨他在战场上连累了世子,害得世子误中敌军陷阱,英年早逝,他如何还有脸面来这里讨嫌?

  真的只是想要吊唁她吗?就为了在灵堂见她最后一面,他甘冒这大不韪?

  程沐兰怔忡地瞧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身旁站着一个相貌粗豪、鬓边微霜的中年男子正低声劝着。

  “小顾,走吧。唉,咱们今日就不应该上门吊唁的,这哪里是跟睿王府和解,简直是把仇恨结得更深了……”中年男子一脸懊悔难当。

  程沐兰想这位大约就是镇北大将军武英吧,这些年多亏他驱逐鞑虏,守住了大齐的北境,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

  她打量了武英片刻,一边用手捧着再也不会跳动的心口,缓缓地、试探地重新望向顾晏然,只一眼她就惊得睁大了眸。

  她没看错吧?顾晏然那双总是温润淡定的眼眸此刻竟明显泛红,且翻腾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两束如电的眸光扫来,她慌得又后退一步,只是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棺木,那阴郁又隐藏着狂暴的眼神,差点让她以为他会冲动地掀开她的棺木,抓她出来鞭尸。

  但他凭什么生气,凭什么暴躁,她还没跟他算清楚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呢,他哪来的脸面来她的灵堂撒火!

  程沐兰紧紧咬牙,负气地瞪着面前这个无耻的男人,就算他看不见她,她也要狠狠地瞪他,否则不足以解恨。

  没错,她恨他!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恨他了,当年在那个狂风暴雪的夜里,她就不该大发那无聊的善心,救了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他。

  她就不应该和他相见!

  程沐兰紧紧捏握双手,听说厉鬼是有厉爪的,可偏偏她的手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此刻也丝毫没有长出爪子的迹象,否则她定会狠狠在这男人的脸划上几下,在他那张俊脸多添上几道疤痕……

  “小顾,走吧。”武英再度劝说顾晏然,见他还是动也不动,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索性拖住他的臂膀,硬将他往外扯。

  这回,顾晏然并没有抗拒,或许是因为他终于神智清醒,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个总在他脑海里活得恣意鲜亮的女子确实故去了。

  没有人骗他,她的灵堂,她的棺木,清清楚楚地印证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离开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笑着、闹着,用那种傲娇又神气的口吻命令他——

  顾晏然,你把我的马牵来!

  顾晏然,我不吃这个,你去买珍馐坊的点心来!

  顾晏然,我想偷溜出去放风筝,你替我守门!

  不会再有了。

  “顾指挥使,这是小姐的发簪。”

  风雪天,京城最知名的酒楼三楼包厢,琥珀身穿兜帽风衣,怀里揣着一个红木盒子,冒着漫天风雪悄悄来到这里。

  在包厢里等着她的是顾晏然,他慎重地起身接过她带来的红木盒子。

  “多谢琥珀姑娘。”顾晏然将红木盒子紧握在手里,另一手则递出另一个黑木匣子。

  琥珀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是几锭金银以及两份契书,她愣了愣,讶异地望向顾晏然。

  他神色淡淡地解释。“这是京城南边一间商铺及一座两进小院的契书,是在下送与姑娘的,大恩不言谢。”

  琥珀一凛,眼眶顿红。“这发簪原就是您送给小姐的及笄礼,我只是物归原主。”

  “无论如何,多谢了。”顾晏然淡然一哂。“据说王府已经放了姑娘的身契,顾某愿姑娘从此安好,若有需要在下相助之处尽管送消息给我。”

  “顾指挥使,您也保重。”琥珀顿了顿,又犹豫地加上一句。“小姐在天之灵必也希望您平安顺遂。”

  是吗?顾晏然默然不语,嘴角隐含自嘲。

  睿王府上下都说是他在战场上害得世子遭殃,她怕是早就恨极了他,巴不得剜他的心、啖他的肉吧,若是人死后尚有灵,他倒宁愿她恨到拉他一起到九泉之下,与她生生世世地纠缠……

  琥珀告辞后,顾晏然仍独坐于包厢里,盯着红木盒子好片刻,才颤着手缓缓打开。

  盒子里铺着一层绒布,绒布上躺着一根桃木簪,簪头细细雕出一朵兰花,花瓣轻盈,花蕊中含着露珠,栩栩如生。

  顾晏然取出发簪,动作极轻、极慢,彷佛怕一不小心就会损坏了簪子。

  他哪里知晓即便他动作再轻,仍是惊动了被迫困在簪中的程沐兰,一个眨眼就发现自己的魂魄重得自由,能够飘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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