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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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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政败坏,民间灾变四起,若是从前的九思,绝不会眼睁睁放任不管的……我就不信,眼见黎民百姓正受苦受难,他的心真能如磐石坚硬!” 肯定是不能的,他的心必然正痛着、伤着,所以夜晚才会被梦魔所纠缠。 汤圆想起枕边人被恶梦惊醒时,那冷汗淋漓的模样,蓦地心疼难抑。 温霖继续幽幽说道:“九思十八岁那年,曾经描摹京城的景物风光,画了一幅长达三尺多的画卷,你见过吗?” 汤圆摇头。 “他跟我说过,那幅画卷就是他梦想中的盛世繁华,城廓街道、商店酒楼、农舍民房、桥梁河道,以及市井中的百姓生活,九思将每一处细节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每一处风景都透出平静宁馨的味道,他说这才是真正的‘河清海宴,时和岁丰’。” 河清海宴,时和岁丰……汤圆在心里默默念着。 这就是那男人最高远的理想吧,只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理想被他刻意抛却了、遗忘了? 她想起在码头再遇到邢晖时,他那潦倒颓废的形容与姿态,那时候的他,显然正自暴自弃着。 “他是累了。”她喃喃低语。“这些年来,他肯定很不好受。” 确实不好受。当今虽然用他,却也疑他,他在朝堂上得耗尽心力与那喜怒无常的皇帝周旋,才能勉强存活下来,保住自己的家族。 这些矛盾与痛苦,温霖起初不明白,但后来也逐渐领悟了,只是纵然自己能理解,也为好友感到难过,还是必须残忍地逼迫他重新站起来。 “我知道,他留在这桃花村,留在你身边,求的就是心安,就是知足常乐,但如今天下动荡,即便他这样躲起来,又如何过得了真正岁月静好的日子?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温霖信誓旦旦,犹如暮鼓晨钟在汤圆耳畔敲响,她震颤着,双手悄悄捏握成拳,赵灵钧察觉到她的紧绷,蓦地挡在她身前,懊恼地对温霖抗议。 “温世叔,你莫要这样为难我干娘!” “就算我不为难她,她自己的心,能过得去吗?”温霖语气清冷。 汤圆苦涩地抿了抿唇。“温世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她没有回答,只是盈盈起身,朝温霖福了个礼,唇畔温润着浅浅的笑意。 *** 那日在葡萄架下与赵、温两人谈话之后,汤圆就当作没那回事似的,一切照旧如常,教赵灵钧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温霖更是暗中急得半死。 只有汤圆自己明白,表面平稳的日常生活中,其实已隐约沉浮着浪潮,只等着哪一天爆发而已。 她不妄动,只是默默观察着自家夫君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他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 原本她就对邢晖的情绪格外敏感,这一用心衡量,更察觉出他的种种异常。 比如他时不时地会走神,写字时常常有些笔划用错了力道,绘画时也偶尔会泼了墨。 比如他越来越晚睡觉,有几日更是找了借口歇在书房,而她悄悄去打探,确定他根本彻夜不眠。 他不敢睡,是怕睡了又会作恶梦,梦见那些曾经对他有过期待的亲人吗? 他还喜欢上了入夜以后小酌几杯,虽然他酒量极好,也有节制,但他越是喝酒越清醒,她反而越发为他感到心疼。 千杯不醉,酒入愁肠愁更愁,那是何等磨人的滋味! 他闭门不出,彷佛怕自己出了门便会忍不住去注意周遭动荡的世情,可就算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她还是见到好几次他找那些个家里新买的奴仆问话。 表面上看似是以主家的身分在调查家仆的来历,但她看得出来,他更想问清楚的,其实是他们在路上颠沛的过程,尤其是那中年夫妇带着老娘的流民一家三口,当他得知原来他们本还有一双儿女,只是在路上不堪折磨病逝了,脸上那复杂深沉的神情,教她看了也跟着揪心起来。 彷佛是隐忍,又似是悲痛,更像某种深刻的自我厌弃。 到了阳春三月,枝头桃花初绽的时节,汤圆心中终于有了决断,她亲手做了几道菜,烫了一壶桃花酒,邀邢晖在后院的葡萄架下赏月。 “只有我们两个吗?”他有些讶异。 “你不喜欢吗?”她娇甜地一笑。“以前我在邢府当丫鬟的时候,有好几次看见你一个人在月下读书喝酒,那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自己能坐在大少爷对面,陪着你一起喝酒,那该有多好!” 她嗓音软软的,话里有种缠绵的味道,纵然已过了人间不知多少岁月,邢晖彷佛都能感觉到当年她那入骨的相思。 他忍不住打趣。“原来你那么早以前就喜欢上我了啊。” 汤圆突然一凛,粉颊微晕,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感慨,便被他看透了自己埋藏多年的暗恋。 “害羞了?”他又逗她。 她娇嗔地睨他一眼,为两人斟酒,又劝他吃了些菜,指着桌上的菜色问道:“你看见这几道菜,有没有想起什么?” 邢晖一怔,视线在桌上转了一圈,西湖醋鱼、芋头扣肉、开阳白菜、油烂竹笋、香酥鸭皮卷、韭黄春饼…… “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但也没什么特别啊。 眼看邢晖目光带着疑惑,汤圆嘟了嘟嘴。“我就知道你一定忘了,堂堂名门大少爷怎么会记得一个灶房丫鬟为自己送行的菜色?” 邢晖闻言一震,从久远的记忆库里翻出了浮光片羽。“我中了解元之后,祖父忧虑我年少得志,会失了本心,便不许我直接参加来年春阐,刻意送我出外游历,增广见闻……” 他想起来了,就在他出发前夜,这小丫头怯怯地提了食盒,送来这几样菜,他还将自己很宠爱的那只小猪鼠,托付给她照顾。 汤圆回忆从前,唇畔漾开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怀念,又似有几分惆怅。“后来你再回来时,已经是个风风光光的状元郎了,阖府为你庆贺,你也忘了府里某个角落,还有我这么一个丫鬟。” 她话里没有埋怨,嘴角还含着笑,可他听了,仍是感到一丝懊恼与歉意。 “对不起。”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揽住了她的腰。“那时候我的脑子里真没想到这些。” 他想的只有将来的万里前程,只有如何施展满腔抱负,当时的他有多么踌躇满志、热血沸腾,如今想来,就有多么荒诞可笑。 邢晖忽然沉默了,汤圆也不知是否猜出他寥落的思绪,将酒杯递到他手里。 “这是丁大娘用村里去年的桃花酿的酒,你尝尝看。” 他点点头,与她碰了酒杯,一饮而尽。 “好喝吗?”她问。 有些甜,有些香,不是那种特别醇厚的烈酒,却让人想起青涩的少年时期。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他似笑非笑,借着几分酒意吟了诗句。 汤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能感受到诗中的感慨之意。“你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桃李春风是甜美的,但江湖夜雨就有凄清之意了,十年的官场生涯,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汤圆想,自己这么笨,大概是体会不了的,但她能感觉得到他心里还有那么点残余的火苗,还有些割舍不下的念想。 所以,她开口了。“夫君,你回京城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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