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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啊!”她一凛,猛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是不是青斑退了?”

  青斑?他不觉仔细瞧了一眼她的脸蛋,虽说肤色不似京城那些千金小姐娇嫩白皙,但也是健康无瑕的小麦色,哪来的青斑?

  “其实那是我自己画上去的,可能我早上起来洗过脸,忘了补上颜色,所以现在退掉了。”她解释着。

  她没事干么在自己脸上画斑?

  汤圆彷佛看出邢晖的疑问,解释道:“这是住对面的丁大娘教我的,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住,又要出门做生意,有时候……难免有些不便。”

  他懂了,是为了防着遭那些登徒子觊觎,才刻意将自己扮丑吧!

  她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吶吶地低语,“其实我知道我本来也没长得多好看,就是……多防着点而已。”

  他点点头。

  这点头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她长得确实不怎么样,还是同意她应该多防着点?

  汤圆纠结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在意这种细微末节很无聊,但她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是希望自己能好看一些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今天起来她才刻意那么用力洗脸吧。

  汤圆暗自叹息,振作起来,转开话题,“大少爷,您趁热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吧,吃完我也替您化个妆。”

  他愕然扬眉。他化什么妆?

  “您忘了官府的人在找您吗?我替您在脸上弄个疤痕,这样万一有官府的人临时找上门,也不怕他们会认出您来。”

  他无言地瞪了她半晌。“我本来留了大胡子的。”言下之意是她若没将他的胡子剃掉,本来就不太可能被人认出来。

  汤圆一窒,思及他那满脸拉碴的大胡子,忍不住一阵恶寒。“那胡子太丑了,又脏,说不定上头都生了跳蚤呢!”她毫不客气地评论,这还不够,又补上一句。“幸好我昨夜有想到,烧了一大桶热水让您好好地泡了个澡。”

  这是还嫌弃他身上脏了是吧?若是他没泡过澡,她是不是连这屋里的炕都不让他睡了?

  他淡淡地横她一眼,不知怎地,她就觉得这一眼又像警告,又似有些哀怨的意味。

  她讪讪一笑,连忙指了指桌上的猪骨汤和包子。“大少爷您多吃点,我去替您熬药去!”

  邢晖听说她要去熬药,下意识地想开口,汤圆却不给他机会,一溜烟就转身逃离,一跳一跳的,背影像只兔子般欢脱可爱。

  邢晖出神片刻,回到炕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浓郁的汤汁蓦地在唇腔化开,虽然不是肉包子,却比肉包子还香甜可口。

  她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邢晖愣愣地拿着包子,又想起昨夜自己勉强喝药后吃下的那几个糖霜梅,她做的蜜饯也好吃,虽然比不上他在梦中尝到的滋味,但也算是……嗯,还过得去。

  一边这样淡淡想着,一边吃着包子又喝汤,邢晖完全没发现自己败坏好一段时日的胃口,有了恢复的迹象。

  担心没人伺候生病的邢晖,他或许会出什么事,这几日汤圆索性都不出门做生意了,只专心看顾病人,镇日不是炖那汤汤水水给他补养身体,就是忙着替他缝制新衣,连过冬的棉手套和毛帽都一并准备好了。

  邢晖见她整天忙忙碌碌,像颗陀螺转个不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心头滋味难辨,只是他这些年来习惯了对世事漠然以对,犹如冬日那用冰霜堆起来的雪人,闲人勿近。

  大少爷,变了。

  以前的他固然脾气也不好,但至少会说会笑,弹琴写字、骑马射箭,日子过得好生风流,如今却像座雕塑,只是坐在屋里,难得动上一动。

  汤圆在屋后忙着晒衣服时,见他坐在窗边茫然出神,忍不住心头一紧。

  “大少爷,今日阳光还算暖和,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他没有反应。

  “那您想吃什么?我做给您吃。”

  他还是毫无响应。

  “要不我明日出门,去买些栗子吧,做栗子糕来吃如何?”

  邢晖闻言,身子总算略动了动,抬头朝她望来。

  汤圆抿唇一笑。“大少爷爱吃栗子糕的,是不是?”

  她如何知道?

  汤圆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我说过了,以前我在府里做过丫鬟的啊。”

  “我没见过你。”他淡淡一句。

  汤圆一窒,脸上的甜笑转成苦笑,酒窝也显得不那么灵动。“我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丫鬟,大少爷您……自然是不记得我的。”

  可是她记得他,记得两人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颐指气使地要她把花园里的落叶扫干净,因为他可有洁癖了,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容不得一点脏乱不整齐。

  两人再次遇上,却是她被某个大丫鬟欺负,罚着跪在冬天的雪地上,一双脚几乎要冻僵了,他认出她是每天将花园整理得很干净的小丫鬟,便命身边的人拉她起来,还赐下热水与药油,让她能缓缓麻痹的双腿。

  后来,她自告奋勇进了大厨房,学会了做豆沙酥饼,他吃了她做的这道点心,登时就喜欢上了,隔三差五便要叫厨房送来,别人做的他还不满意,只肯吃她亲手做的。

  又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偶然得知做豆沙酥饼的人是她,问她可想要什么赏赐?她大着胆子,说自己很羡慕那些大丫鬟姊姊们能有机会学读书写字。

  “那有什么难的?”

  他一发话,就有人送来文房四宝,一个姊姊来教她临摹字帖,某日他心血来潮,命人将她写的字拿过来,亲自圈注批改,然后把她叫过来,骂得狗血淋头,这一笔狗爬字,委实白费他让她学写字的好意!

  那天,他站在她身后,盯着她临摹字帖,甚至一时气急,握着她的手教她书写的正确姿势。那是她自入邢府以后,最精神紧绷的一天,却也是最甜蜜快乐的一天。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脾气有些坏,嘴上刻薄,心里其实很善良温暖的大少爷,他和自己是云泥之别,他也永远不可能像她将他放在心上那样,在脑海里留下对她深刻的印象。那些属于她的甜美回忆,对他而言,不具任何意义。

  他当然会忘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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