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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雪葳……”没有喊她小女孩,因为这一刻他对她的娇宠派不上用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你的头两年,甚至在一起的这一年,我都没问过你要不要办个人画展?甚至也没再提起要捧红你的事?”

  她仍睁大眼瞪他,却像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

  “你不是排斥炒作的手段,而是你根本不想成名吧?”

  王雪葳眨眨眼,像是猛然回神,“什么?”她一脸不解。

  “你自己没发觉吗?你根本就害怕成名,为什么呢?雪葳。”黑恕原逼近她,她睁大眼看着男友,对他脸上质问的表情感到陌生,直到他来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终于又露出她所熟悉的,怜宠温柔的表情。“现在,坦白告诉我,放在Shalem包厢外那幅画的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一年前,王雪葳失踪了三天,就是待在这样一个像破仓库的地方。

  王雪葳领着黑恕原来到这个位在天桥边,老旧市区的街巷中,一处显然许久没人居住的破房子,附近还有几户在这里住了十多年的人家,但都以失智痴呆的老年人居多。

  黑恕原眼底又浮上一抹愠怒,他真想教训这个把安危当儿戏的小女孩,竟然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待三天?天晓得她若不是运气太好,一年前他可能只会在报纸社会版头条找到她遇害的消息。

  然后,他明白了,当时她根本已经不把生命当作回事了!这让他眼底的怒意更盛,却为接下来将要揭晓的谜底隐忍暂不发作。

  王雪葳带他到房子最里面的一间房间,里头灰尘密布,老旧的灯昏暗暗地作为唯一的照明,四周有的只是大大小小被报纸封包的板子和箱子,她掀开房间中央盖着的一块帆布。

  帆布下,是一张被烧毁一角,其余部分因为保存不当与受潮而有些失真的油画,与Shalem包厢外挂的那一幅几乎相同的构图与颜色……

  “这才是那幅画的真迹。”她低声道。

  黑恕原只看了一眼,“它不值三千五百万。”他纯粹就事论事,王雪葳嘴角浮现苦涩的笑。

  “王嘉渠是我父亲。”也是那张画的主人。“就像你说的,他一辈子穷困潦倒,没有一张画卖得出去,他毕生都在画画,拿所有的时间画画,画到倾家荡产,认为自己只是怀才不遇。”

  怀才不遇?黑恕原看过他的其他作品,因为他最后的遗作卖了天价,因此画家年鉴上记了他一笔,多少也有些人收藏他生前的作品。

  黑恕原只能说,“怀才不遇”并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虽然没有才华,但他把画画当成他的生命,不容亵渎,这幅画是父亲的得意之作,也的确是他毕生最成功的作品,其实他画这幅画时已经因为长期酗酒躺在病床上了。”

  这幅画原本有机会在市美展展出,可惜在送审前两个礼拜画受损了,好不容易病情有起色的王嘉渠又一病不起,他甚至迁怒起身边所有人,认为他早该在画坛上有一席之地,却因为娶了只有小学毕业、根本不懂画的妻子,他认为是妻子拖跨他的水准,是妻子命中带煞,他将因她一辈子不得志。

  盼了半辈子的成名机会毁于一旦,恐怕没有多少人承受得住这种打击,他开始相信鬼神宿命之说。

  那年王雪葳才十三岁,虽然在学校美术比赛中表现出色,但从小看着父亲,她以为画画的都会像父亲那样,对家人和身边的一切咆哮怒骂,像为了他唯一认定的理想而走火入魔,所以纵然对画画有兴趣,王雪葳也极力不表现出来,美术比赛时常借故弃权,得了奖也直接撕毁奖状。

  她只在父亲教授下学过油画,画烧毁后,全家愁云惨雾,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那样的想法,父亲接近疯狂,母亲帮不上忙,只有她可以……

  黑恕原听到这里,已经恍然大悟,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的。

  身为艺术仲介商人与艺廊主人,他当然知道那幅画的历史──在市美展被美国一位收藏家看中,高价购买,收藏家过世后他的收藏一一被拍卖,这幅画就卖了一百万美金。

  “Shalem的那幅画是你……”

  王雪葳笑了起来,又是那样飘忽不真实,像是下一刻就会被伺机埋伏的鬼魅给带走。

  “老天爷真不公平,对吗?像你生来是那么完美,是天之骄子,有些人努力大半辈子也不及你的一半成就。我父亲画了一辈子的画,没遇过伯乐,我临时捉刀替他画的一张,却是他唯一在画坛留名的机会。”

  知道画作如期送审,王嘉渠当然质疑,他找到仍在他的画室里,王雪葳来不及藏起来、也不知该藏哪里的原画,又不顾家人反对抱病到展览馆,他看到那张以他的名字在美展中大出风头的作品……

  黑恕原突然拉着王雪葳,将她带离那个像有无数幽鬼潜伏的房子,强势得近乎粗鲁,不让她继续回忆。

  画坛曾经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一阵子──终于在艺界成名的画家,为何在那张他唯一登上市美展的画作高价卖出后,在他的画室里自杀?

  黑恕原一路飙车回住处,他不由分说地拖苦像灵魂出窍似的王雪葳回到房里,狠狠地吻住她,残忍得像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完全榨光,直到她终于有了反应,她被吻得快透不过气来。

  “这世上没有所谓公不公平,”黑恕原冷着声道,“只有接受现实和不接受现实的人,接受现实的人因此得到公平,因为他知道自己该成就的是什么,不接受现实的人如果还不懂认命,不懂他拥有的的确有限,那就注定他一辈子怨天不由人!”他紧捏着她的肩膀,像要逼她喊痛,逼她自困在回忆里的神智回到躯壳里。

  王雪葳喘着气,眼眶泛红,不是因为他近乎残暴的钳制,而是不甘心。

  “如果世上所有人必须屈服于上天所设限的,那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如果只有天纵的才华能被传诵千古,那么显然该万古流芳的不是人类的成就,而是上天的安排。

  为什么成功的不是她父亲的作品?她无数次懊悔当年愚蠢的自以为是。

  “凯旋而归的军人是因为他活了下来。”黑恕原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他的小女孩为了与他争辩,又活了过来,眸光熠熠,精神抖擞,他放下一颗因为焦躁而变得暴怒的心。“而你父亲逃跑了,你代替他打了胜仗,他却无法面对自己临阵脱逃的过失,只看到自己悲惨的命运,这怪得了谁呢?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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