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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这两个字说完,她又倒了下去。

  现在柳若松已经有点明白了,蓝蓝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蓝蓝伤得不重。

  因为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救星。

  蓝蓝总算已坐了起来,用最标准的道家打坐的姿势,盘坐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她头上就忽然有一阵阵热气冒了出来,下面的积雪也忽然融化,融出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惨碧色的。雪融得很快,就像是一张白纸在中间被火点着,转瞬间就烧了个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惨碧色的圈子,比圆桌还大。

  蓝蓝忽然伸出了手,卷起了袖子,露出一条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刚才青青跟她表示亲热的时候,好像曾经在她这条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她又伸出右手,用两根春葱般的纤纤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拔出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来。柳若松一直在盯着她的手,却还是看不出她是怎么把这根针拔出来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脱离了险境,因为她已站起来,又轻轻吐出口气,道:“好险,若不是我也有准备,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里了。”

  柳若松也松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她说她想死你的时候,原来是想你死,她说想你想得要命的时候,原来是想要你的命。”

  蓝蓝嫣然道:“你真聪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为什么又忽然走了。”蓝蓝道:“因为我在说想死她的时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声又恢复了清悦:“所以她给了我一针,我也给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的罪绝不会比我轻,如果不赶快走,恐怕死得比我还快。”柳若松也笑了。

  这种事他也做过,可是比起她们来,他最多只能算是个学徒。

  蓝蓝道:“现在你总该也已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为青青?”

  蓝蓝道:“一点也不错!”

  她恨恨地接着道:“我平生只有一个对头,我的对头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要救你,她要帮丁鹏,我就要帮你。”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争气。”

  蓝蓝道:“就因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点都不比丁鹏差,所以我才会选上你,就好像青青选上了丁鹏一样。”柳若松的心在跳。

  青青选上了丁鹏,所以嫁给了丁鹏。

  她选上了他,是为了什么?

  蓝蓝道:“我不但可以救你,还可以替你做很多你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她忽然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接着道:“我甚至可以嫁给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蓝蓝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妻子,我一定会嫁给你。”

  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丁鹏原来没有妻子,你只有这一点比不上他,除非——”柳若松道:“除非怎么样?”

  蓝蓝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淡的接着道:“每个人都要死的,早点死,晚点死,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蓝蓝又道:“你说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对你也没有什么分别。”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经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确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蓝蓝道:“可是她走了之后还会回来,既然她还是柳夫人,她要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经不是柳夫人了呢?”

  蓝蓝道:“那么分别就很大了。”

  她轻轻的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想要有什么样的收获,就得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没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了丁鹏,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鹏那闪电般劈下去的一刀。他想得最多的当然还是蓝蓝。

  蓝蓝的神秘,蓝蓝的美,蓝蓝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蓝蓝挽着他时那种甜美的温柔,蓝蓝裸露出的那条晶莹雪白的臂——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条裸露的手臂时,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轻人的冲动。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个像她这样的妻子,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愁?

  他当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管你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代价。所以他一早就起来了,去找他那久已没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变成了条母狗。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这种想法毕竟并不十分令人愉快。

  他的妻子并没有变成母狗,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母亲”。

  并不是他们孩子的母亲。

  他们没有孩子。

  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宋中的母亲,因为宋中就像是个孩子般睡在她怀抱里。看到他来了,宋中当然就变得像是条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么样一个人。

  他们夫妻间本来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该这么早闯到她房里来的。

  他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根本不能生气。

  她也没有生气,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理由生气,而是因为她实在太累。

  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妻子这么“累”,心里是什么感觉?

  柳若松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心里有感觉,脸上也没有露出来。

  柳夫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才勉强笑了笑,道:“你今天起来得真早。”

  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这里再睡一会儿?”

  她问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却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着再等到明天,你现在就走吧!”

  大多数女人听见自己的丈夫对自己说这种话,一定都会问:——你为什么要我现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数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绝不会连一句话都不说的。

  她却跟大多数女人都不同。

  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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