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司马中原 > 红丝凤 | 上页 下页 | |
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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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烦你就去请李老朝奉出来看货罢!”那人稳稳沉沉的说:“我这宗东西,只有到‘金满成’来才值价,我是冲着老朝奉来的。” 韩光进笑着,在神色上微露出为难来。 “这样罢,先生。”他说:“让我们先把货色看一看,要是估评得不合您的意,再去麻烦老朝奉罢。……请头柜来看货怎样?” 也许韩光进说话的嗓音略高了一些,头柜和二柜都走了过来。 “您这位先生,请到客间用茶。”头柜说:“兄弟是‘金满成’的头柜,许奇文,敢问您尊姓大名?” “我姓童,”来客说:“我是打开封来的,目前寄寓在这儿。” “啊,童先生,您台甫是?” “童仲元,”来客说:“实在说,平素我也不是典当的人,一时手边缺着了,才把祖上留下的这宗对象送当,我是不识古物的人,不过听祖上传说,这宗对象倒是很值价,只有到贵铺来,求老朝奉过目,估评估评。” 头柜把这位姓童的来客央进客间,吩咐玉宝沏上茶来,这才说: “老朝奉年纪老了,又遇着雨夜寒天,咱们作晚辈的,实在不敢多劳动他,还请您多原宥点儿,可否容兄弟先看看物件?” “不。”童仲元固执的说:“还是请老朝奉他自己来看货罢。” 头柜无可奈何的吸了一口气说: “光进,烦你到暖阁去一趟,看看老朝奉安歇了没有?要是还没安歇,我就陪这位童先生带着对象到暖阁去,麻烦他老人家估评估评。” “老朝奉还没睡,”韩光进去了转来说:“就请陪童先生过去罢。” 店铺后面的暖阁,实际上就是一个陈设雅静的大书斋,两边靠墙列放着高与梁齐的紫檀木书橱,橱里放满了线装书,一式水磨方砖铺嵌的地面,走着“米”字形的花纹,一面放着四把牛皮软椅,相间着金漆小几儿,几面的瓷瓶里插着带湿的梅枝。 室中升着一整盆旺旺的炭火,火盆边有一只铺着块虎皮的躺椅,那李老朝奉,手捧着带棉套儿的锡烫壶,半躺半坐的歪靠在那儿。 屋里很静寂,只有大自鸣钟摆锤的律动声,伴和着紧一阵慢一阵的敲窗的雨声,融合成一种冬夜特有的情致,——炉火、暖室和窗外凄寒强烈的比映。 “这该是童先生罢?请坐,童先生。”来客进屋后,李老朝奉欠起身来,笑着招呼说:“真得谢谢您,大老远的冒雨到敝铺来,赏给我一个观摩古物的机会……我虽说沉浸在古物堆里过了一辈子,但终是野气没脱。” “您不必这样谦逊,”童仲元说:“现如今,我打开包裹,把带来的对象奉请您过目罢。” “要二柜和三柜来,一道儿见识见识。”李老朝奉站起身,放下锡烫壶说。 童仲元解开蓝缎的包裹,里面露出一层油纸包儿来,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层油纸包儿放在膝头上,再打开,里面又是一层油纸:他一连打开四层油纸,里面才露出一只紫檀木的站盒儿,他就把这只站盒送到李老朝奉的手上,笑着说: “盒儿里,装的物件很薄,极易碰碎的,还请老朝奉小心些儿。” 老朝奉点点头,打开盒盖,打里面取出一件对象来,几个人一瞅那东西,不由同叫出一声:“啊咦”来!原来捏在老朝奉手上的,是一只极白极细的瓶子,约有一尺六七寸高,瓶身直径不过四寸左右。 这只瓶儿稀奇的不在于它的白,而在于它白得透明,它似玉非玉,似瓷非瓷,并且具有一种神异的吸光作用,使瓶心里彷佛亮起了一盏灯。 瓶在李老朝奉的手里反复旋转着。 “我的老花眼镜。”他说。 戴上了老花眼镜的李老朝奉,足足把那只瓶观赏了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面,站在一旁的头柜和二柜都没有开过口,至于几个年轻的三柜,更没有开口的份儿了……,鉴赏古物是一宗大学问,那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没有弄清这古物的来历之前,开口就会闹出笑话来的!别家当铺可以不讲究这些,“金满成”却不能不讲究。 看着李老朝奉那种审慎的态度,三柜韩光进不由暗捏了一把冷汗。 这只瓶儿看在自己的眼里,有好些奇特的地方:首先是它的质地,究竟是玉呢?还是瓷呢?简直很难分辨清楚,说它是玉罢?它不是和阗玉,不是蓝田玉,近似古汉玉又实非汉玉,连产地都弄不清楚;说它是瓷罢?它不是出于景德御窑,不是出于龙缸窑,龙泉窑,哥、章二窑,即使是蒋起所造的枢府窑的精品,也难以比匹于万一……它的真正价值,远在自己浅薄的智识之外,甚至远远超越了自己的听闻。 头柜一直深锁着眉头,彷佛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二柜用手背抹着额角上沁出的汗水…… 众人的眼光,都由那只瓶上移到李老朝奉的脸上,希望能从他的神情变化,测出一些眉目来;一分一秒的捱过去,李老朝奉那张严肃的冰结的脸,逐渐被一丝缓慢升起的笑容融化了! “嗯,是它……!就是它!”他喃喃的自语着。 “您是说,您弄清它的来历了?” “嗯。”李老朝奉嗯应了一声,转脸跟那位童仲元笑说: “童先生,您打算用多少钱?” 童伸元也笑着,有意无意的伸出两个指头来。 李老朝奉却郑重的点了点头,吩咐头柜说: “替童先生写票,拨银洋两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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