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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空中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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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个铁栅栏前,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爬满长春藤的铁栏。顶上是尖尖的牙齿,中间有一个镶花的牌子——哈佛大学。 我跟班上的同学排着队。前面马克、大卫、波亚斯一个接一个进去。我心里好急。为什么排在那么后面?大家慢慢移动着。终天到门口了。突然一只手横在面前: “对不起,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没有答话。 铁门慢慢关了起来,只剩我一个人站在外面。转身,发现全家老小都看着我。 “妈妈……”我哭着说:“我没进去……” 妈妈开始说话,可是发出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点西班牙腔: “第一马路,十五街。” 猛然惊醒,地铁的门正合起来。我往前扑,把书包夹在门中间,好不容易挤了出去。 几天前下的雪,被机器推到路边,掺着沙子、口香糖、水果皮和纸屑。人行道很滑,有些地方洒了盐,跟鞋底磨擦出奇怪的声音。我把领子拉高,埋着头往前冲。 书包往地上一扔,我就把头靠在教室桌子上发呆。昨夜报告赶到清晨五点。 书呆子J.D.一扭一扭地晃过来,打了个呵欠。厚厚一叠纸“砰!”差点打到我鼻子: “50页!你的几页?” “老师规定20页以下,你发什么疯?”我抬起一只眼睛。 J.D.掏出一张纸条扔过来:“一共有24个人提早申请哈佛。我调查出全部人的总平均跟SAT(全国会考)。” 我的眼睛睁大了。一群人跑过来抢着看——96、1420、97、1450…… 我发现,在我的名字和几个其他人的名字旁,打了一个个小叉叉。 “叉叉干什么?”我问。 “噢。”J.D.一笑:“那些是我认为进不去的。” ※ 谁说高中最后一年好混?应该讲这一年不是人过的。一叠一叠的申请书、一落一落的报告,又那么多大考、小考。连“铁木工”的老师都认为他的课最重要,谁不好好做,死当! 现在这堂微积分老师也很混蛋,告诉学生课愈难,大学愈看得起。他最喜欢用的句子是:“你要去市立大学,还是上长春藤盟校(Ivy-League?)”这样一说,很多人明明痛恨数学,也不得不选他的课,我就包括在内。今天他讲课时,发现有一位女生头埋在膀子里,好象在睡觉。他走过去,用粉笔敲她的背,拉大门: “小姐!你要去市立大学,还是上长春藤?” 女生抬起头来!脸上一道一道的泪痕: “我要去死!” “听说早申请耶鲁大学的,今天已经有回音。”理查转过身来:“她八成……” “你申请耶鲁了吗?”我问。 他伸出一只冰冷、发抖的手握着我:“你猜!” 才下课,理查就冲到楼下打电话回家:“邮差还役来?只好等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电话另一个同学突然大喊:“快打开!快打开!上面说什么?” 大家瞪着他,看他的脸变成吸血鬼的颜色。好几秒钟过去。突然,他脸上的肉,仿佛都掉了下来,缓缓把电话挂上,快步走开。 我追过去:“你进了吗?” 他把我抓到一边,嘴角向两边拉、拉,半天说不出话。 “你进了?” 他点头,有点发抖地:“只是理查在我旁边。他还不知道,所以我没敢吭气,否则如果他没进,他会恨我。”他东张西望,看没有人了,突然跳起来大叫:“YES!” 多一个人被录取,就少一个空位。虽然每年大学入学部的人,都说只要你够杰出就会进,史岱文森却没人信这一套。哈佛每年只有一千多个名额,却有好几万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申请。难道每个人都杰出,每个人都进? 我们相信的,是长春藤很重关系。父母是校友,毕业后又对学校猛撒钞票,子女通常没问题。所以J.D.的名单上,专门有一个记号,代表某人“出身好”! ※ 下一堂是美国历史。我的老师很鲜。他在二次世界大战当过间谍。有一天一个地雷在他身边爆炸,把他两边耳朵都差不多震聋了。他不能再做间谍,就来当老师。他总有很多奇怪的“内情故事”,什么UFO是美国的秘密武器、外太空人其实住在地心……,但当他告诉我们甘乃狄还活着,跟猫王住在一起时,就没人听了。今天也一样。他站在上面喃喃自语,大家则在底下聊天、传“名单”。 “什么?只有九十二分?她家最好有两把银子。” “但她有很多课外活动……” 有个人探过头来:“我今天在‘玄学’课上玩碟仙,问我将上哪个大学。” “它怎么说?” “耶鲁。” “那很好啊!” “好个屁!”他说:“我根本没申请!” ※ 铃一响,最后一堂下课了。 我去参加舞台剧排演。今年的脚本是讲一个史岱文森学生拿到申请哈佛的名单,于是把“出身好”的人,一个个都掉,给自己腾出位子。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想把好出身的人干掉。 天黑了,我走出学校,竟看到理查一个人很沮丧地走在街上。 “信还没来?”我问。 他摇摇头:“听说他们先寄出被批准的。不批准的后寄。” “没问题啦!”我打他一下,但突然想到自己的申请书,我也不确定。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问。 “再过两天。”我突然肚子痛。 “Good Luck。”他蹲在地上做了个雪球。“努力到最后,还是靠那百分之一的运气。”他苦笑:“这样好了!我能打到远处那个公车牌,我就能进耶鲁。” “等一等。”我也做了个雪球。“我能打到,就进哈佛。 “砰!砰!”两个雪球都击中了,散成花,落到地上。 我们高兴地跳起来,彼此恭喜,然后拿起书包,冲向地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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