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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焕章愤愤不平地说:“如果省里对你另有重用,我不说啥,要是因为我们北龙港误了你的前程,我老头子心里不安哪!无论如何,明天我见到潘书记时要替你说说这个话!”

  赵振涛显见着有了激动,抓住高书记的手:“老高,有您这句话,我赵振涛就知足啦!咱先不提我的事了,在酒桌上,您还留了一半的话没说。告诉我,你们这个大队人马开到省城,到底干什么来了?”

  高焕章说:“四天后,咱北龙市通往北龙港的高速公路开通,盐化县城连接北龙港的跨海大桥也要举行通车典礼。我们是来请省委省政府和有关部门的领导参加通车典礼的!”

  赵振涛喜形于色:“太好啦,祝贺你们啊!”

  高焕章依然沉着脸:“唉,套用人家名人的一句话说,高兴的事儿都是一样的,困难的事儿各有各的难处啊!”

  赵振涛一拐:“怎么?天下还有难倒你大老高的事儿吗?”

  高焕章把牙花子嘬得山响:“唉,眼下是治理整顿的时候,银行紧缩银根,咱北龙港又是地方所属港口,实在支撑不住,已经停工下马了!”

  赵振涛惊讶道:“哎,我听三妹说港口还施工呢!”

  高焕章说:“那是瘦狗拉硬屎,强挺着哪!如果拉不到外资,等剪彩典礼一结束,就得停下来啦!咱停个一时半载的倒还不怕,我担心的是,我退下来之后,新班子能不能继续干下去。”

  赵振涛果决地说:“千万不能下马呀!北龙港一停,多少矛盾的焦点就会朝你打来!当初上马时的背景,您比我更清楚哇。那样,连我这个局外人也脸上无光啊!”

  高焕章眼圈黑黑的,双唇颤抖:“这我都想过了。”

  赵振涛说:“老高,小胡跟您配合得怎么样?”

  高焕章痛苦地摇了摇头:“我这阵儿预感不好。”

  赵振涛心里沉沉的,盼着老高继续说下去,然而高焕章却咯噎一下子不说了。

  3

  四菊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洗脸、梳头。

  四菊没有听见父亲屋里的动静,她正认真地照镜子。她从镜子里看出额头上有一块淤血,紫颜色的淤血,那是小乐抡她时跌在地上撞的,可这并不影响她俊秀美丽的脸庞。在她们四姐妹中,每个人的特点都很明显:大姐的端庄、二姐的泼辣、三姐的善良,而四菊呢,用大哥赵振涛的话说,则是集三个姐姐的特点于一身。她眼黑,脸白,嘴角处还汪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这种妩媚端庄的俏美,足以回击任何一个男人轻佻的目光。

  她上学时的成绩不错,可考大学那年,她落榜了。她与朱朱是同学,朱朱也是同一年落榜的。那时全家人都替她惋惜,大哥大嫂还专程从省城跑回老蟹湾,安慰她,劝她继续复习考学。大哥还说,可以给她找一所自费大学,三个姐姐、姐夫也都同意出钱赞助她。她是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全家人越对她好,她就越难过。让她惊讶的是,父亲反而红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当时,三姐还没有跟姐夫分居,小乐又在蹲监狱,她想:爹大孤单了,他养儿育女,苦巴苦累地熬到今天,身边得有人照顾啊。那时,父亲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这眼神让她的心很沉地跳了一下。就在这一刻,四菊对自己的命运做了最后的决定,她淡淡地说:“大哥、大嫂,姐姐、姐夫,你们的好意俺记一辈子,可俺这样一个乡下姑娘能出息到哪儿去?俺认命了,留在老蟹湾,替你们照顾咱爹!”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赵老巩长满络腮胡子的老脸一抖,老泪纵横。大哥感动地说了一句:“小妹,你的心清澈见底啊!”

  四菊依然不动声色地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咱老蟹湾就不能活人了吗?”

  她这句富有挑战性的话,果真被应验了。她与几个同学合股搞起了海水养殖场,她被推举为场长,尽管每年的收入不多,可她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她还被评上了县里的三八红旗手。在个人感情上,她也有自己的主意,她是个重情感的女人,她绝不用自己的纯情去做交换,绝不准自己更不准别人来亵渎它。就说刘连仲吧,她还在考验着这个剽悍的小伙子,她正带着新鲜和持久的情感,细细地打量着他。

  想到这儿,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因自己的痴态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她把镜子收起来,上床睡觉去了。

  四菊不像爹,她这一夜睡得很踏实。早上醒来,一抹亮光被淡蓝色的墨竹窗帘过滤后,就浅了,粉粉的,妖妖的,她玻璃瓶一样亮洁的脖子,红红地睡出细汗,脸上也好像泛起了好看的霞色。她听见爹的屋子里有了不小的动静,还听到了汽车刹车的声响,过后就是刘连仲瓮声瓮气的粗门大嗓:“赵大伯,俺送小乐回家啦,您夜里惦记坏了吧?”

  接着就是爹的声音:“连仲啊,四菊都跟俺说了,多亏了你呀!不然这杂种还不知给俺惹出啥乱子来呢!”

  四菊赶紧爬起来,利利索索穿好衣裳。她见小乐理亏似的走进屋里,惶惶地看了赵老巩一眼。

  赵老巩瞅着小乐,气得脊椎骨都在痉挛,老人憋了一夜的话,像暴雨点子往他脸上砸:“你小子出息啦?露脸啦?你要是俺赵老巩的儿子,人家把你给蹬了,就自个儿长脸,活出个人样来!你喝两口猫尿,舞刀弄棒地耍光棍儿,算是哪门子本事?你闹你闹哇,俺看你小子非闹得戴大盖帽儿的送你一颗枪子,你就舒服啦!”

  赵小乐闷闷地站着,喘息着。

  刘连仲说:“大伯,小乐醒酒之后,俺劝过他啦,他也知道后悔啦,您就别说他啦。”说完,他就转身出去,到四菊屋去了。

  赵老巩对小乐是不依不饶:“你不知道你是有前科的人吗?这几年的大狱,你白蹲了吗?你这次减刑,你大哥是求了人的!冲谁?不是冲你赵小乐,是冲你爹俺!你小子不骑骏马骑瞎驴,净走歪道,真出了大事儿,你大哥也保不了你!懂吗?”

  赵小乐痛苦地扭皱着脸,瞅了爹一眼。

  赵老巩看着儿子的可怜相,心软了:“孩子,别跟朱朱过不去,眼气没有用,要气就气你自己!傻不傻呀?你爹一辈子堂堂正正地做人,兴他人不仁,不兴咱不义!你爹都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就撒手找你娘了,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说,你爹还图个啥?不就是想看着你成个家,平平安安的。”

  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袖衫擦了擦眼睛:“你说,你对得起爹不?你要是不学好,俺到了九泉之下,咋跟你娘交代哪?唵?爹这辈子对得起你不——”

  赵老巩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哽咽了。

  赵小乐嗵地一声跪在老人脚下,从腰里抽出那把刀,双手捧到脑顶,声泪俱下:“爹,俺对不住您,今儿个这把刀给您,俺从今往后要是不成人,您就用这把刀将俺的手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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