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巴书馆 > 关仁山 > 大雪无乡 >  上一页    下一页


  村支书说,现在粮食加工和棉花加工看好,咱这是三镇交界处,没一个这样有规模的加工厂。俺村里想上,积了些资,还不够哇!陈凤珍说,那就跟镇里合股吧!如果转产,可以变卖塑料厂的机械,然后添些粮食加工的机械。村里投资入股和工人集资入股,就能把加工厂运转起来。老周和李继善都说好。陈凤珍说,从卖塑料厂机械的资金里拨出40万,给这几户赔偿草场损失费。李继善问,那潘老五会干么?陈凤珍说,我当镇长,这点事还是当得了家的。塑料进口垃圾引发的官司,自然由塑料厂还!李继善看老周情绪不对,忙说,真的还咱40万,我们就往加工厂入股啦!那几户俺去做工作。陈凤珍和老周都笑起来。

  陈凤珍对老周说,赶紧张罗卖旧机械,购置加工厂的设施,回头写个报告给我,我向镇党委汇报!老周说,俺们下午就去塑料厂!陈凤珍感觉双腿在炕头坐麻了,走下炕来,险些瘫在地上,由小吴搀扶着上了汽车。化雪了,屋里暖风扑面,到了外面,陈凤珍依然感到冬天的寒冷。汽车路过三姑家门口时,陈凤珍看见门口没有车辆,那股难闻的气味消散了。出了村口,陈凤珍心情格外好,就让小吴唱一支歌,小吴就唱了一首《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陈凤珍听得正上心,觉得有股热气扑在她额头上,热热的。她在想,啥时候才能把热流带进福镇冬天的梦乡?

  陈凤珍和小吴又去塑料厂看了看,回到福镇已是傍晚。陈凤珍说去找潘老五说说想法。小吴想想说,不能让老宋他们太兜底喽,否则又该生事了。陈凤珍想想也对,工作得讲策略,跟他们玩玩袖口里捏指头的把戏。在镇政府门口,她看见弟弟凤宝坐在三轮摩托上等她。她问凤宝有啥事?凤宝说爹叫你晚上回家过扁食节。于是陈凤珍就跟弟弟回家了。她一进家门就看见父亲和阿香包饺子,她洗洗手也上来着手包。扁食节是纪念民间名医扁鹊的,陈凤珍从小就听父亲说扁鹊来福镇行医的故事。有一年寒冬,雪花纷飞,福镇有寒流,不少人得了冻疮,扁鹊得知后来福镇治病,给人们熬祛寒矫耳汤,就是把羊肉、生姜、辣椒与祛寒中药掺在一起做馅包饺子,病人吃下就好了。早些年福镇家过扁食节,这些年只有中医世家过这个节了。陈凤珍知道父亲很看重这个节日,父亲也是福镇的名医。

  正包着饺子,父亲耸起弓一样的眉毛说,你三姑夫下午来告你状啦,说你把他家营生封啦,骂你胳膊肘往外拧!陈凤珍问父亲,您咋说的?父亲说我没给你姑夫好听的,整日装仙弄鬼的给我们老陈家丢人!陈凤珍知道父亲一身正气,听父亲说的话挺过瘾。父亲欢欢势势地学说道,我跟你姑夫说,缺钱花到我这拿,也别蒙人啦!你姑夫说,你三姑不上香就得病,我说得病也是你挤兑的。你姑夫可是个老财迷呢!陈凤珍就笑说,有人告到县里,要不谁有闲心管这破事儿。这时候凤宝说水开了,就往锅里噼哩啪啦下饺子。

  陈凤珍问了问糊涂爷的病情,就去父亲屋里看那些新做的立佛丹。一颗颗圆疙瘩,在灯影里放光,整一案子药丸子,陈凤珍还能辨认出有6颗丸子很特别,猜想准是拿红兔子眼做的,是父亲专门给糊涂爷的。父亲佝腰进屋,陈凤珍一问果然是。她知道,这些天父亲和凤宝夜里打兔子,等了多少天才碰上红兔子,父亲将祖传的药书也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昼夜翻弄着,终于做成了这几颗立佛丹。

  陈凤珍又顺这根筋想远了,想到医治福镇经济的立佛丹,想象都搞了股份制以后是啥局面。父亲插言说,啥局面?这年头人心不古,都变得不像原来的人啦,能好哪儿去?就说潘老五吧,我跟你爹潘老爷子早就熟,从小看潘老五长大的。掏良心话,潘老五在十年前创业建厂还是挺好个孩子!这会儿可好,这兔崽子五毒俱全啦!陈凤珍知道父亲得了肺气肿病,听了不对心思的事就生气。她劝说,你别骂人潘老五,人家是咱福镇改革开放的带头人,省劳动模范。父亲呸了一声说,啥带头人?啥模范?这年头敢送礼敢花钱就能买来!我才看不起这号人呢!凤珍哪,你当镇长的可别跟他们同流合污!小心你爹骂你!陈凤珍笑说,您老少操这份闲心吧。

  潘老五是招您惹您啦?父亲板着老脸说,你还护着他,虽说我是听买药的镇里人传说的,可那无风不起浪!他挥霍公款搞小姘我老头子见不着,可那天夜里找狗的事,我是亲眼所见哪!陈凤珍愣起眼问,找狗的事?父亲说,半月前的夜里,潘老五家的法国狗跑丢啦,潘老五从三个厂子抽出上夜班的工人18名,分头找狗,找不到扣奖金,你说霸道不霸道?陈凤珍笑着问,你咱知道这样细?父亲说,我和凤宝正在雪夜里打兔子,碰着找狗的工人啦!那工人开始挺横,说见着长毛狗别开枪!我说见着四条腿儿的就开火!那人刚要急,一晃手电认出我来,才客客气气地诉屈。陈凤珍没再说话,坐在灯下发呆,只觉心上郁结了一股寒气。直到她吃上祛寒矫耳饺子,浑身才暖和了。父亲草草吃上一些饺子,说要去敬老院给糊涂爷送饺子。陈凤珍站起身说,我去吧,外面路滑。然后她挎着篮子出了家门。她额头的热汗不用擦,转眼就被北风吹干了。她怕撞见熟人费话,躲躲闪闪地走着,街灯在寒风里不住地闪动。

  夜里又下雪,雪不大,可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直到第二天上班也没停下来。陈凤珍没理会这场雪有啥不好,而对于潘老五却是富有灾难性的,这将给福镇带来怎样的影响,谁也说不上来。陈凤珍早晨上班后就被宋书记叫到屋里,宋书记告诉她潘老五出事了。昨天夜里被矿上的人掏走啦,那时刚好下雪,那边留下一封信,不还上拖欠煤款120万别想取人。

  陈凤珍叹一声说,都怪老潘死鸭子嘴巴硬,我早有预感会出事。哎,老潘不是有老徐当保镖么?宋书记说,他是从小敏子家被掏的,早晨起来,老潘的媳妇就找小敏子打架要人,给小敏子脸抓得流血!老潘媳妇又找我哭啊嚎的。唉,都鸡巴乱套啦!这个潘老五啊!陈凤珍没加评论,她怕言多有失,说多了还会被老宋认为她幸灾乐祸,毕竟潘老五是他的心腹。宋书记见陈凤珍不拿意见,脸就沉下来说,你看咋办?是不是得开个紧急会议研究一下?陈凤珍说,还研究啥,拿钱换人呗!宋书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说自己高血压又犯了,医生嘱咐不要出远门。陈凤珍听出老宋的话外音,想让她带人带钱换潘老五,又不好直说,看来老宋也不是啥事都专权的。陈凤珍在心里做好了去山西的准备,可就是不跟老宋明说,急得宋书记在办公室团团转。

  老宋又分析说,如果我们福镇的主要领导不去,恐怕那头还会不依不饶的。正这节骨眼儿,老王推门进来。老宋就赶紧给老王戴高帽儿鼓动他去山西。老王哭丧着脸说,救老潘是我的分内事,老伙计出事还能看热闹?不过,这几天我家里正装修房子,大小子准备结婚,缺这个少那个,都得我去跑腿儿。老宋刚要再说,老王腰里的BP机响了,老王趁机回电话溜了。陈凤珍心细,她听出老王BP机响音是均匀的连声,只有自己按动红键才发出的声音。她觉得老王好笑。细一思忖,都说山西好风光,可解决这场纠纷不是观光,是够叫人憷头的,加之潘老五素质差,不时会让你当众出丑丢面子。镇长在当地算个人物,可一离开福镇又算个啥?

  她想起自己刚来福镇的时候,出差去北京。在北京车站排队买票,人群疯了一样地挤,她简直支撑不住了,同行的镇文教助理小马冲人群嚷道,都别挤啦,这是我们镇长!人群立时哄笑了。一位手提公文包,被挤出人群满地找鞋的人说他是处长,不进北京不知官小哇。当时陈凤珍脸就红了。陈凤珍想去山西遭这个难,不是迫于老宋的压力,而是有了争取潘老五的想法。人在难处拉一把,将会记住一辈子。陈凤珍瞅着老宋那一脸褶子说,我去接老潘吧!宋书记意味深长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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