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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48:郎税务 海滨的夜里,气候是有些微凉的。一寒,疙瘩爷的呼吸就不是那么顺畅。唱出皮影调子就有些天然的沙哑。他唱歌的背景是一片夜海,显得朦胧且神秘。鹞鹰立在泥铺的窗台上,十分警觉地盯着夜海,莹莹的闪着饥饿的绿光。它也许听不懂主人唱戏,但它知道主人的行为习惯。今夜没有月亮。浴场那边仍然有夜泳者,夜的海面浮起的氤氲正往滩上流动。沙滩的太阳余温还没有完全散掉,波涛抚摸着沙滩宽余地睡过去。疙瘩爷唱戏的样子很投入,完全是唱给自己,仿佛周围一切都不复存在。 第二天上午,浴场里人们围着疙瘩爷看鹞鹰的时候,海上出事了。一个游客在防鲨网旁边逞能,扔下轮胎,在防鲨网的尼龙绳上拿大顶,头朝下,双腿倒立。一口气没能缓上来人就给呛晕了。那人的身子栽进水里好长时间没冒上来。过了一会儿,这家伙的屁股最先露出水面。人们惊讶了,纷纷朝岸边发出死亡的传召。疙瘩爷正烦着,他想逃开人群,听见喊声,他猛地抖落肩头的鹞鹰,摇摇晃晃奔向防鲨网附近,一网将死人捞起来,拽上舢板船。疙瘩爷感觉死人的身子还很绵软,号号死者的脉,已经微弱得感觉不到了。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连疙瘩爷也觉着死了可惜。他没有立马摇船,而是怔怔地盯着死者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他伸出大掌往死者胸脯子压压摁摁。没有动静,他弓下腰身嘴对嘴给死者做人工呼吸。他过去不懂这些,是办捞尸执照时工商所大老赵责令他学的这手。疙瘩爷让大鱼学人工呼吸,大鱼不学,弄得大鱼对他怨声不断。疙瘩爷的努力还是没有把人救过来。疙瘩爷泄气了,全当那人完全死了。运到岸上泥铺旁边的临时帐篷,疙瘩爷就到浴场管理处报告死者情况。每次都这样,然后由浴场管理处发给他一个小木牌,上面拿粉笔写上尸体认领几个字,挂在浴场入口的白杨树上。疙瘩爷挂完牌,看见围了好多人。他也挤在人群里看了一阵子,然后勾着腰回到泥铺子等人领尸收钱。等到天黑掌灯时分,也没人认领尸体。睡觉之前,疙瘩爷提着马灯到帐篷里看了看,死者很安祥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块旧席头。疙瘩爷望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一股阴凉气拱到他天灵盖儿了。疙瘩爷又等了很晚才回泥屋睡了。 第二天早上,疙瘩爷去帐篷里查看,忽然发现尸体不见了。地上有零零散散的脚印。疙瘩爷当下就明白,夜里有人将尸体偷走了。他有一股鸟火涌上喉咙口,狠狠地骂了句:“日他个奶奶!是谁偷走的尸体?”疙瘩爷全然不知,也无能力去查寻。只有哑巴吃黄连苦往肚里咽了。疙瘩爷苦笑着摇头,嘟囔说:“狗日的,不就是怕俺收钱么?你他妈没钱明说,俺不收!俺这几年收费从不强迫谁,俺看着要,你看着给,就是有一点,不能惹怒了鬼。人能理解鬼,鬼可不饶人呢!”大鱼听着这话挺好笑的,细细品,觉着疙瘩爷说得也有道理。吃鬼饭啥是道理?良心就是道理。麦兰子听说后问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死者缓过来自己跑了呢?”疙瘩爷吧嗒着老烟斗叹口气说:“唉,当初俺也这么想过。但有一点,这狗日的真的活了,日后肯定还会来看俺。后来俺打听到了,是死了,死的小伙子是附近草上庄的农民,哥三个,家里穷,没父母,大哥赌博输个精光,二哥也不成人游手好闲,小三知道死讯后,没钱给俺,就在夜里将尸首偷走了。俺打探到之后,啥也没说。他大哥知道俺晓得了,还提着两瓶兴帝老窖酒来看俺一回。唉,捞尸这行当也不好干呢,啥事都有,啥人都碰得上。吃鬼饭可不易哩!”疙瘩爷讲得津津有味儿。在他的嘴里,死人的故事永远比活人的故事好听。 疙瘩爷和鹞鹰去巡夜海去了。 这天上午,麦兰子背着大雄去乡政府递交了检讨书。她写了“崔家人命事件”的真相,请求上级对她的处理,她情愿接受任何处罚。从乡政府回来,她心里豁亮了许多。就想到海滩上找爷爷去。夜里雨水不断,麦兰子走在海滩上觉得格外清新。扭头看见疙瘩爷被旧网包裹的泥铺子,苫顶的海草滴着水珠儿,屋顶隆起了肚子,一群海鸟在屋顶弹弹跳跳。麦兰子这时感到泥屋的亲切了。换个角度想一想,当今浮躁的商品世界,能有清闲到这样古朴的地方住一住,是人生不可多得的浪漫。收回目光盯住脚下,沙窝蓄满了雨水和树叶,一只泥蟹爬出来,又有一只鬼蟹钻进去了。浴场空寂无人,几位清洁工正在清理浴场。 麦兰子发现今天又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日子。有些沉闷和压抑。这是来海滨旅游的人最不愿碰上的天气。阴天,浴场上洗海澡的人不多。 一块墨云抹过去,日头又赤裸裸地钻了出来。浴场上的人又多起来,闹闹嚷嚷地声音老远就能听到。麦兰子朝海铺子方向走,路过浴场的入口,看见上面秃秃的没有挂牌,就知道疙瘩爷还没开张。快走近泥屋时,麦兰子看见鹞鹰没精打彩地卧在屋檐的网坠儿上。几个孩子围着泥铺子追打玩耍。屋后挨近树棵的地方,偶然出现几个偷换泳装的男女。到门口,麦兰子听见疙瘩爷十分疯狂的骂人。麦兰子从没听见疙瘩爷这么大动肝火。疙瘩爷吼:“不成嚣的东西,你要是干够了给俺走人!俺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找谁找谁去!”麦兰子才知道疙瘩爷训斥大鱼。大鱼乖乖地听着,一双手鲶鱼眼灵活地眨巴着。麦兰子觉着好笑,没笑出来咳了两声。疙瘩爷听见咳就不那么吼了,麦兰子进了屋就说:“爷爷,你的营生不开张,也别拿大鱼撒气呀!您当村官都没发这么大的火啊!”疙瘩爷笑一声说:“兰子,俺跟大鱼的事儿你别掺和,坐吧!”然后望了大鱼一眼,打发他去买个西瓜来。大鱼低着头走了。疙瘩爷又点燃了烟斗,吞云吐雾。麦兰子说:“爷,你有啥不顺心的事情跟俺说啊!俺帮你。”疙瘩爷苦笑一声说:“别看你是官儿,俺的忙你帮不上。”麦兰子马上明白了。疙瘩爷心沉下去就没个底儿了,眼睛瞄向海,疯狂地放纵着捞尸人的想象。 泥屋里一时很安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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