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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麦翎子惊得不敢喘气。

  麦翎子放下筷子,扑过去喊:“大鱼哥——”她急忙用餐巾纸擦着大鱼脸上的血。

  老赖眼神抖了,哆嗦着说:“大鱼,别这样啊,我知道你狠,下回我不弄了,不弄啦!”

  大鱼说:“你听见俺的话啦?这就好!”然后就将一线血酒舔进嘴里咂巴着说:“记住,你老哥横竖一身,没儿没女没老婆,可俺大鱼从不负天下人!”

  老赖哆嗦着站起来,收起钱说:“他喝多了,快送回去包扎包扎!”然后扭身要走。

  麦翎子双手插腰堵住老赖,说:“赖经理,钱还是留下好!他不要俺还要呢!俺们付出了,就该拿这钱!”

  老赖扔下钱,悻悻而去。

  麦翎子找来汽车把大鱼送到乡卫生所包扎。包扎完了,大鱼说到书屋看看。麦翎子搀扶着大鱼回到了书屋。麦翎子发现大鱼的脑袋肿了,膀了,脱了形,走了相,鱼眼也朦胧了,蓬头鬼一样狰狞。麦翎子一边拿温水擦着他的脑袋一边哭出了声说:“你哩,哪有作贱自己的?往后再别喝酒了。”大鱼感觉到麦翎子对自己的疼爱,心里暖酥酥的,眼前马上幻化出珍子的模样。珍子当年就是这样疼爱他的。他幸福地闭上眼睛,想把这种幻觉永久地留住。

  麦翎子不知道大鱼在想什么,但她心里却漾动着一种情感,这便是从此敬佩大鱼的骨气!这年月,有骨气的男人不多了!

  麦翎子怀着激动的心情迎来了酷热的六月。日子太快了,有些让人抓拿不住。麦翎子在六月一日的早晨去书屋与大鱼告别。

  大鱼很早就起来等麦翎子呢。麦翎子看见大鱼的办公桌上摆着红纸包,这是麦翎子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大鱼今日心情挺好,脸上的阴郁之气没有了,整个脸相变得柔和生动,只有脑顶上的疤痕还没褪色。大鱼递给麦翎子一千元红包之后,笑笑说:“说走就走啦,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眼里的泪花就扑闪开了。

  麦翎子鼻子酸了,尽量不看他的眼睛说:“再见啦。大鱼哥!等俺高考完了就来看你!”她说着脸颊一片火热,眼皮儿湿了。

  大鱼将脸久久埋在大掌里,没话了。

  麦翎子扭转身说:“大鱼哥,多保重,俺走啦!”

  大鱼说:“你等等!”然后从日记本里摸出一张存折给麦翎子:“翎子,这是俺为你存上的五万块钱,是你的奖金,拿走吧!”

  麦翎子悒怔怔地呆愣着,没去接。麦翎子在大鱼醒酒之后就将那笔钱给他了。她分析这个存款里有老赖弄黄书的钱,问:“是不是有那笔钱?”

  大鱼摇头说:“不对,那是一万五,这是五万!两码事,这是干净的钱!”

  麦翎子想了想问:“你给俺这么高的奖金?要是别人你会给么?”

  大鱼被问愣了,不动声色地瞅着麦翎子。麦翎子又碰着他的蓝眼睛了,她的身体开始发冷,冷得抖抖的:“俺不要这钱。”

  过了许久,大鱼说:“你要不拿,俺先替你存着,户头是你麦翎子,谁也支不出来的!俺大鱼对于别人是挺抠儿的,因为你不一样!”

  麦翎子问:“俺为啥不一样?”

  大鱼笑了笑说:“因为你叫麦翎子!”

  麦翎子笑了,说:“这不是理由,俺七奶奶说过,外财不富穷人命,该俺的少一分不行,不该俺得的得到是祸!这几千块的工资够俺复课用的了。”

  麦翎子转了身,朝大鱼摆摆手。

  大鱼笑着嘟囔:“这个丫头片子!”就呵呵笑了,麦翎子终于在太阳光里看到了大鱼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还真的像鱼。

  大鱼望着她的背影,想了很久,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麦翎子感激他,但在情感上是冷漠的。尽管这样,也不能改变大鱼的决心,只能坚定他的决心。他顺应着她的精神状态爱做啥做啥,都由她去做好了,她要远离雪莲湾那是她的事。大鱼的热情是自愿的,是灵魂的需求,或许是向珍子赎他的罪吗?他怀着一种特殊的、敬重的、热烈的心情爱着麦翎子。麦翎子接受不接受这种情感毫无关系,爱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珍子。这样一想,大鱼心中生出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欢乐和宁静,一种心平气和热爱一切的心情。

  麦翎子带着书屋的气息走了。走在村巷里,麦翎子搜寻着天上的红雀,只有雪莲湾才有的红雀。日光温暖而饱满地涌进她的每一个汗毛孔,让她陡增了劲势。麦翎子不看村人的脸,更不管别人的目光。别人的赞赏和挖苦,都无碍于她。

  这一次是麦兰子送她,姐姐本来找好了一辆汽车,可是早晨汽车发动机坏了。姐姐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后衣架上捆着麦翎子的铺盖卷、脸盆牙缸牙刷什么的。麦翎子跟在姐姐身后默默地走,出了村口就听不见大海涛声了,麦翎子才将行李背在身上,坐在自行车的后坐上。麦兰子骑车时有些晃悠,她自从到了乡里,人已经有了官气,这是麦翎子很少跟姐姐沟通的原因。麦翎子看见麦兰子肩头颠动着刺眼的光泽。麦翎子说她想唱歌,麦兰子说不准唱。麦翎子不明白,在一个这么美好的时刻为啥独独不准她歌唱?

  麦翎子高考回村不久,在服装厂门口见到了菊子。

  菊子变了,变得时髦了。麦翎子与菊子相见依然是亲亲热热的。菊子身穿质地很好的白色连衣裙,在麦翎子眼前就像一团虚幻的白影。三伏天气,大海都被热天蒸得鼓鼓涌涌哈欠连天。她们在傍晚时分边说边笑来到老河口的蛤蟆滩,海风在耳边唿哨,浑身爽气许多。刚刚退潮,老河口水流得慢了,在苍黄的落霞里显得清瘦凝重。她们赤脚踩在喧软的泥滩里感到异常舒服。日头随着潮水退去老远,光亮浅弱起来。她们走累了,不由找了一块高高的泥岗子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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