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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大雄也假门假势地跟着笑,连自己都有些别扭,就强忍着将笑噎成咳嗽。他终于扳回了这局面。汉子们开始眼热他了:“大雄这辈子算是活值啦!腰里有硬货,还讨了个当干部的娘们儿,你狗日的也是井里放糖,甜头大家尝尝啊!”

  “滚,玩蛋去!”大雄东一甩西一抹地擦完身子,穿衣拎桶,扑甩着两条腿,哆哆嗦嗦地走了,牙板子的磕打声急促且细碎。唉!螃蟹吐涂儿又断爪儿,个人知道个人吧!福也享啦,罪也遭啦!他想着,便悻悻而去。

  回到家里,麦兰子没再嫌他。大雄更得意了。夜里干完那事,他就有些吃不住劲儿了。浑身鼓鼓涌涌睡不安稳。额头和拳头撞得床围子通通响,乍冷乍热地病倒了。麦兰子醒来看着他,小心把攥着,问:“大雄,你咋啦?”大雄说:“准是得伤寒病啦!”“俺去叫医生!”麦兰子说。大雄拦下她:“不用,吃片药就能挺过去!”他伸出胳膊往床头橱里摸药,蓦地抓出一瓶避孕药,黑下脸问:“你吃这个做啥?俺爹盼孙子眼都该盼瞎啦!”麦兰子慌口慌心地说:“大雄,等俺在乡政府站稳脚跟了,再给你生孩子,俺一定给你生个胖小子!”大雄疑惑地望着他。就在这一刻,大雄想,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了!

  第二天中午,麦兰子下班回来,提着一兜水果和罐头笑盈盈地来到床前看他。大雄冷着脸蛋子倔倔地不看她。她伏在他头上,很动情地湿了眼眶,哽咽道:“大雄,俺知道你咋病啦!你是回家呀,你不该去井楼子遭那份罪!俺又没逼你,这是何苦呢?”

  大雄说:“就你那架势也让俺受不了!”

  麦兰子听了这话反添心酸,沉吟片刻,说:“俺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是不是忽略了你的存在,伤害了你的自尊?”

  “你自个琢磨去吧!”他冷冷地说。

  麦兰子动了情说:“往后你出海拢滩,也大模大样回家来!”

  “你不嫌俺腥啦?”

  “你毕竟是俺男人!”

  “兰子,俺总算没白疼你。”大雄被感动了,快活起来。

  大雄靠近麦兰子说:“兰子,俺跟你商量个事儿!”

  麦兰子淡淡地说:“说吧,俺听着呢!”

  大雄说:“俺想出去闯闯。”

  麦兰子挪开了盖在脸上的书:“你?去哪儿?”

  大雄说:“当然是城里。”

  麦兰子问:“你爹同意吗?”

  “俺爹总算是松了口儿,他要俺出去揽些造船的活计。”大雄嘿嘿一笑:“笑话,城里哪有造船的活计啊?俺是想在城里开个木匠铺。”

  麦兰子问:“你为啥要走?是不是因为俺在蛤蟆滩逼你给小林道歉?伤了你的自尊啦?”

  大雄嘿嘿一笑,笑声带着无奈:“那没啥,是俺老婆让俺做的,俺愿意。至于说,自尊啦,受辱啦,那都不算啥。男人受辱的唯一办法就是忽视它,不能忽视它的时候就藐视它,连藐视它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那就只能受辱了。现在俺终于明白了,男人啊,男人没有自己的事业,只有受辱的份了。”

  麦兰子惊愕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的大雄说的话吗?不是烧红旱船的时候了,这一次他真的往心里去了,他还可以救药。

  大雄不敢看麦兰子的眼睛。这些天,大雄变了,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渔民,不幸的是,他娶了麦兰子当媳妇,他知道得太多了,思考的太多了,因此才有了旁人不能理解的苦恼:“兰子,俺只是想,女人都进步了,俺大雄也是好强的人,俺不能拖你后腿啊!自从你到乡里以后,给村里干了多少事儿啊?可是,俺几乎成了家里的闲人。爹的造船场俺不愿干,那营生的确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俺要从此改变自己生活。至少,不要让俺的媳妇小看俺大雄!经过这几年的折腾,你的大雄已经明白了,男人只能成功!俺走了,这一回不是你逼的,是俺自愿走的,请你相信俺!俺一定干出点样来!”

  麦兰子感动了,望着大雄落泪了:“大雄哥!”她一头扎进男人的怀里。

  大雄走了,他压根儿就没沿海岸线走。大雄背离大海闯县城了。站在县城的高楼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小很小。天下真大,人真多,人窝子里抢食儿吃真他妈不易。他想,就生出一个在城里开个家具铺儿的念头。他要赚大钱,赚城里人的钱。他的灵性确实远远超过父辈了。他知道父亲是横竖走不出那老船了。为在城里站脚,他学会了给人干小活儿,说小话儿,装孙子,仰人鼻息过日子。请客送礼的学问和城里头头脑脑勾当,他全知晓了。开始他还像个蹩脚戏子似的说些蠢笨话。慢慢就乖巧了,精鬼了。用书上的话说,他要完成人格“转型”。他要从农业人格转到商业人格上去。计量局长的小舅子结婚,叫他去打沙发。打完了,他死活不收钱,只求局长把新盖大楼的办公家俱业务给他。局长一个电话,第一笔大生意就做成了,他给局长送了回扣。慢慢地,他的天地大了,尝了甜头,懂了许多他从来不知道的东西。他租好了场地,拉开架势准备与国泰家俱城较量一番的时候,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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