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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大鱼显然被麦翎子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他不知道麦翎子为什么这样害怕他?大鱼懵懵懂懂地怀揣着一种慌恐而亢奋的神秘感喊道:“你跑个啥,俺又吃不了你!”麦翎子头也没回走跑了,菊子茫然失措地追着她。

  大鱼失魂落魄地望着麦翎子。与其说是麦翎子对大鱼产生了好奇心,还不如说是麦翎子深深地吸引了大鱼。

  大鱼发觉麦翎子长得很像一个人,像谁呢?像珍子,她俨然就是死去的珍子。

  自从珍子疯了以后,大鱼闯豁口失败,就灰溜溜地离开了犯人村,尽管疙瘩爷瞧不上他,他还得回到雪莲湾,他无处可去。他再也没有脸面呆在犯人村了,珍子疯了,村长也当不成了。他把珍子送到了九龙山精神病院,为了给珍子治病,大鱼急着挣钱。黄木匠造船场开张的时候,黄木匠叫大鱼过去上班,大鱼不会木匠,没有去。大鱼在村口租了三间瓦房,每间搞一摊儿,卖书租书、象棋军棋和台球,还真挣了一些钱。半年之后,钱是挣了一些,可是,珍子突然在医院死去了。大鱼掩埋了珍子的尸体,跪在她的坟头说:“珍子,俺对不住你,如果有来世,俺愿跟你续前缘啊!”他的精神垮了,痛苦的鱼眼凹陷了。大鱼忘不掉珍子,男人得到爱情只须一瞬,忘掉爱情却需要一生。

  也许没有人注意,自从麦翎子走进大鱼视野,大鱼的精神才慢慢恢复了。麦翎子见了大鱼浑身冷,不知为啥,越冷她就越想见他,大鱼的眼睛里究竟有啥呢?麦翎子好奇地想。大鱼见了麦翎子就感觉珍子还活着,他的精神就有了依靠。慢慢地,麦翎子和菊子还是来到大鱼的书屋。在那里借书看,她们还学会了下围棋什么的。男同学们借金庸梁羽生的武侠书,在一片血淋淋的厮杀中,村里青年人得到了极大享受。麦翎子去借书大鱼从不收钱。麦翎子和菊子跟大鱼还学会了下围棋。真该谢谢他,村里若是没有了大鱼,那漫漫长夜又该去怎幺打发呢?村里这些高考“漏儿”都成了大鱼书屋的常客。大鱼越发深沉了,他很少跟麦翎子说话,麦翎子看书或是下棋,他总是在不远处冷冷地瞧着麦翎子,泥塑木雕一般。麦翎子的目光与大鱼的目光相撞的时候,大鱼的眼睛火辣辣地亮着,传递到麦翎子眼里的目光竟然是冰冷的呢?真是读不懂他的眼睛,她与他对视的情形是很吓人的。总之,大鱼走进麦翎子的生活纯属偶然。

  “菊子,那不是大鱼么?”麦翎子对菊子说。

  菊子扭头看见了大鱼,说:“大鱼做啥呢?”麦翎子说:“大鱼正在看着俺们。”菊子不耐烦地说:“无聊,太无聊了。”麦翎子远远地瞧见大鱼抬手抹了抹眼睛、卖书生涯给了他一双迎风落泪眼。大鱼扭过脸来了,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大鱼嘴里不停地打着口哨,菊子说:“翎子,听说大鱼进过监狱,还当过闯海的英雄,这号人都活得劲劲儿的,咱跑这儿发啥愁?”菊子的一句话真将麦翎子的心说宽了。

  麦翎子看见大鱼朝麦翎子这边走来。远远地,大鱼饶有兴味地笑了笑,避开大鱼的蓝眼睛,麦翎子方觉得大鱼没啥好怕的,拿他调剂调剂日子吧。菊子脸上现出很复杂的意味说:“大鱼朝你笑呢。俺感觉大鱼喜欢你,真的!”麦翎子叠了声反驳:“死丫头,屁话,俺才不要他喜欢呢!那样俺麦翎子比金凤姐混得还惨!”麦翎子是这样说说,但内心的阴郁之气没有了,就朗朗笑起来。菊子也跟着笑,朝大鱼摆摆手。大鱼已经走到麦翎子脚下的河堤了。麦翎子还是对大鱼的眼睛感兴趣,盯着他的眼睛,身体渐渐凉了。菊子说:“大鱼哥,大清早的跑这儿荡啥野魂?”

  “俺来看看你们。”大鱼说:“你们这几天咋没到书屋去?”

  菊子歪着脖子说:“说清楚,是看俺还是想看麦翎子?”

  麦翎子横了菊子一眼。

  大鱼尴尬地说:“这会儿,你俩还孬心吧?”

  “俺们来蛤蟆滩看日出,谁说孬心?”麦翎子说。

  大鱼说:“别辩解,越描越黑!俺是说金凤可惜呀!”

  菊子说:“你快别提金凤啦。”

  “是啊,再说,你俩差不多又要哭啦!”大鱼幸灾乐祸地笑着。

  “黑馍泡白菜,各取心头爱,金凤有金凤的道理。”麦翎子故意挺起胸脯,拿话堵噎大鱼。

  大鱼脸色就沉下来。他在想怎样说话,他揣摩着麦翎子的心理说:“翎子,菊子,你们听着,你们是咱雪莲湾有文化的人,咱村小希望,人生关键处只有儿步,可得挺住,城里和乡下活法就是不一样。丹麦思想家克尔恺郭尔说,人是精神。凡是精神都要忍受痛苦或被嘲弄。精神就是自我,自我需要超越!咱渔村不是你们精神驻足的地埝啊!快回学校去,复课!重新考大学!你们要是没有出息,俺大鱼剜了眼珠当泡踩!”

  大鱼说完扭头就走了。

  麦翎子望着大鱼的背影怔住了。大鱼的话有道理,却没有新意,有点装腔作势。走远了,菊子的话如铁锚戳着了麦翎子的痛处:“大鱼说得多好?俺看出来了,他喜欢你,你不能让他失望!”麦翎子没有回话,她比姐姐麦兰子内心清高,委实没有清高的资本,麦翎子痛恨自已的无能和浅薄,但麦翎子自信自己能崇高起来。麦翎子爱面子,腿软心跳,嘴皮子永远是硬的,麦翎子寒了脸骂菊子:“菊子,你少来教训俺,你看着大鱼好,就嫁给他得啦!”菊子气得抖抖的说不出话来,末了说了句:“麦翎子,俺恨你!”就哭着扭身跑了。麦翎子呆呆地站在蛤蟆滩上,心情坏透了。

  回到村里,麦翎子靠住村口一柱老树,深深叹了口气。老树佝偻着,枝枝杈杈,苦苦挣扎着伸向迷乱的天空,落日在树枝间闪烁,照在麦翎子半面脸上,脸颊一半是热的,一半是凉的。麦翎子同落日一样孤独。村头愈加空寂,几只麻雀在地上觅食。这时,她听见黄木匠的造船场传来“咚咚”的铆船钉的声音。

  注释32:缩地符

  麦兰子回到乡政府大院,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县里要来人联查计划生育,乡政府礼堂布置展览,麦兰子没进宿舍就让范书记打发去小礼堂刷浆糊。黑沿子乡是沿海地区,经济发达,计划生育却老拖后腿,县里每年开春儿都要突击检查,麦兰子自然得跟踪报道。她每天就住在乡政府大院,晚上还要接电话。值班的头头聚在一起打麻将,散了伙,才叫上麦兰子陪她们喝酒啃烧鸡,麦兰子起初还忸怩着,后来也耐不住乡里头头的纠缠,时不时就陪着笑一笑。早上起来她还要打水扫地,这些麦兰子都不怕,让她头疼的是乡政府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范书记和何乡两人明和暗不和。弄得底下人左右为难。范书记土生土长,根基很厚,50多岁了说话办事依然十分果断,用他的话就,俺当一天书记就得就说一天算。何乡长才不到40岁,是部队转业来的,做事务实,为人严谨。疙瘩爷跟何乡长关系好,麦兰子知道她能留在乡政府是爷爷找何乡长使的劲儿,这样,麦兰子还没走进这个大院就已将范书记得罪了。看来“文化人”并不好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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