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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一连几天,麦兰子和大雄都在海上寻找疙瘩爷。

  鹞鹰神神怪怪的旋着村庄上空飞,任千呼万唤也不落下来。有时呱呱地叫几声,那吓人的声音仿佛要向村人告诉点什么,告诉点什么,可它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地叫几声。大鱼一声唿哨,鹞鹰落下来了,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大鱼的肩头上,大鱼神神气气地肩扛鹞鹰在海滩上奔跑着。忽然,鹞鹰从大雨的肩头飞开,凄厉地一声鸣叫,朝远处飞去。大鱼循着鹞鹰的方向望去,分外惊喜。

  麦兰子和大雄搀着疙瘩爷回来了!

  最初几天,海里缺了红藻照旧有鱼吃,工厂的钱财滚滚而来,村人的日子过得相当宽展、滋润。走的走了,来的来了,并不有怎样的惊奇,没有怎样的忧伤。可是,就在这个闰年初秋的一个黄昏,果然应验了疙瘩爷相信的魔咒,一个使人闻之生畏的神秘传说显现了。

  黄昏时,海水平平缓缓地涨,涨至村口了,望一眼漂浮的菜叶、海带和死鱼,方显出这潮依然在涨。人们没有理会,静夜子时,夜气沉沉。这时的海上嗖嗖地蹿起白毛风,雾瘴瘴的海面荡起悠远古怪的唻唻声。眨眼功夫,几丈高的海浪头滚滚荡荡忽忽涌涌地奔小村压来了。在村委会值班的苗琐柱村长在喇叭里吼了一通,就慌慌地敲锣,让人们撤离。这回怕是真的来海啸了。他懵了,挤挤撞撞人群也懵了。往哪儿逃?哪儿是安全岛?

  为顶住海啸,七奶奶没慌,她竖起两扇白纸门。门上贴着老人新剪裁的门神:燃灯道人。门挺立着,可是海水却漫上来了。疙瘩爷和麦兰子硬把七奶奶拉走了。门神没能镇住海啸,但是,七奶奶还是给村人指了一个逃生的安全岛,村东的老坟地。疙瘩爷马上明白了,嘴对着鹞鹰嘟囔了一句,鹞鹰就飞起来了。当人们瞎撞,乱成一团的时候,夜天里骤然响彻了鹞鹰的嚎叫,鹞鹰疯疯地飞着,兜了好大一圈儿,就孤孤零零地朝村东老坟地飞去了。人们这才想起,海藻节聚群儿的老坟地是雪莲湾地势最高的地方。人们奔命似地涌向老坟地。坟地清冷寂静,凛光闪烁,各种树木依稀可辨,挤在老坟地的村人望着直逼脚下的泱泱祸水恸哭了。人们想起红海藻来了,对着大海说:“红海藻,你快回家来吧!“然后一个个都下泪了。

  鹞鹰落在了老坟地的参天古树上,静静地瞧着疙瘩爷。

  第二天早上,潮水退去了。人们返回家园。

  世间的事常常不可诠释,村人在破译着什么,可是,人们无法弄懂,只能在劫后的海滩上感受大海深处的奥秘。

  第五章 现场会

  关于“大铁锅”的现场会说到就到了。

  现场会是政府部门为推广某种经验或解决什么问题专门召开的一种会议。由于这场海啸,现场会推迟了一个礼拜。这天上午,风停雨住的大晴天,天气是无可挑剔的。县委宣传部肖部长来了,自然带来了一批领导。乡书记和乡长陪着。全县各地宣传干部、中小学校长和优秀少先队员都来了。电视台录相机一到,对着大铁锅就录个没完。

  七奶奶、疙瘩爷和麦兰子很早就到学校里候着。裴校长出出进进忙开了。七奶奶看见日光里的大铁锅,心里就格外神气。疙瘩爷一直懵着,默默地不说话,他还不能适应眼前的环境,心被藻王裹走了。大铁锅放在学校操场旗杆底下,周围缠着一圈儿红绸布,正面坠着一朵大红花。大铁锅运到学校,裴校长就组织孩子们清洗干净了。孩子们都以能够参加这样的劳动为荣。七奶奶踮脚儿看了半天锅底,擦得锃亮了。瞅着瞅着,七奶奶恍忽看见里边有七爷的人影,就白了脸。麦兰子看着奶奶要翻心,就拉着七奶奶躲开铁锅坐进教室。会前,田副乡长到操场上检查一下小乐队,又看了看大铁锅。他发现大铁锅周围站着几个少先队员,站得笔直,绷着小脸儿,手里攥着木头枪。田副乡长觉得不大对头,他叫来裴校长说:“咋整的,这几位往铁锅旁一站,跟过去上刑场似的。”裴校长眯眼一看就笑了。马上换来四位怀抱鲜花的女学生。田副乡长挺会平衡关系,会议由吕支书主持。吕支书在经济场上浪荡惯了,想通过这次现场会拉拉关系。会前吕支书让肖部长与七奶奶见了面。七奶奶呵呵笑着,一个劲儿往前推麦兰子,说:“俺老了,日后还望领导关照俺孙女。”肖部长不明白内情,笑着问:“孙女?”七奶奶忙解释:“重孙女,隔两辈儿了!”肖部长说:“这次您先讲,下回开会就让你重孙女讲。”麦兰子腼腆地说:“俺可不讲。”田副乡长怕七奶奶给肖部长出难题,而影响领导对她的看法,就将县教委人事股孙股长叫到七奶奶身边。孙股长悄声说:“七奶奶,现在确实没指标,麦兰子的事我会安排好的,裴校长已经给我推荐麦兰子好几回了。”七奶奶和麦兰子都笑着点头。

  不一会儿大会就开始。一切都是按田副乡长按排进行的,井井有条,忙而不乱。中午了,人们陆续往校外走。肖部长出了校门对教委的领导、乡里村里领导说:“这小学校也太破旧了,得抓紧挑盖。”说着拿手指了指渔民家的豪华小楼:“这样的反差,让人心里不舒服呢。我们学习七爷的英雄气概,不是停留在口头上,一定要付诸行动。”各级领导都跟着点头。都走了,七奶奶拽住田副乡长说:“你别拍拍屁股说走就走,这大铁锅咋办?”田副乡长怕去晚了肖部长有意见,没说出啥来就走了。七奶奶愣着眼,喘喘地沉了脸。裴校长过来跟七奶奶宽心说:“你老放心,我会照看的。让它跟国旗在一起,不是挺合适么?”七奶奶还在生田副乡长的气,嘟囔说:“都他妈是势利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过河拆桥啊!”疙瘩爷插话说:“娘,俺说不让他们动吧?您就是不听俺的话。”麦兰子劝几句:“你们别跟孩子似的翻小肠啦。”裴校长为分开七奶奶的心,领着她们看了看校舍,看孩子们的决心书。一扇破旧掉土的山墙上,贴着孩子们关于大铁锅的作文。一片白纸,很像一扇宽大的白纸门。

  由大铁锅牵线搭桥儿,都各忙各的事儿去了。

  会后,田副乡长猛往肖部长那里跑,调回县城文化局当局长的事已有眉目。吕支书紧追着田副乡长巴结肖部长,看来他瞄着田副乡长的位子。吕支书在城里请肖部长吃饭,又结识了吕县长,虽说吕县长是个女人,可也是一家子,而且有了往来走动。苗村长见吕支书回村胡吹一通,也跟着高兴,心里暗暗祈祷,快将吕书提拔走算了,村里就是他的天下了。七奶奶惦着麦兰子的事,也着急学校和建房款,干着急愣没辙,吕支书和田副乡长忙得不见人影儿。麦兰子又回酒店做活了,疙瘩爷又去守海了,撇下七奶奶一个在村巷里独来独往跑单帮了。

  红极一时的大铁锅也没提起了。大铁锅傻呆呆地卧在操场上。裴校长怕淘气的嘎孩子往里边屙屎屙尿,怕雨水积久了腐蚀铁锅,就找人将大铁锅倒扣过来,远看像卧着一只千年巨龟。雪莲湾的春天有刮不完的风。风很响地拍打着门窗。七奶奶探出头来看看街景儿,早晨竟和黄昏没啥两样。麦兰子围上红头巾走到门口,还嘱咐奶奶别出屋。七奶奶应一声,却被风闹得心浮气躁的,还是拄着拐杖出了家门。七奶奶往街口一站,就被风吹成土人儿了,白头发白身子。她要不说话,会被人看成是一扇白纸门。她听过路人说吕支书两口子正打架呢,她心里说,这兔崽子可露头了,就扑扑跌跌吕支书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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