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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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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人都鼓掌,各拍各的心事。麦兰子盘算了一下,抢嘴说:“俺奶奶这么大岁数了,可陪不起你们,先说说奶奶演讲问题吧。”田副乡长说:“就是得重写演讲稿,不能像匣子里讲古经那样,要与改革开放联系起来,与精神文明建设联系起来。具体的稿子,由裴校长帮助写写,裴校长有问题么?”裴校长一听写演讲稿,马上想到能多见着麦兰子了,也就满口答应。七奶奶叹了一声说:“俺老了,跟不上趟儿啦,怕说差了,还是让别人讲吧。”田副乡长急了:“老人家别紧张,你老讲最有力量,别人替不了。这问题就定了,商议下一个,大铁锅安放问题。”他话音儿没落,吕支书就直截了当地说:“村委会是全村的核心,那就放在村委会吧。”尽管他还没完全醒酒,关键问题仍不含糊。裴校长站起来,焦急地说:“那不行,田副乡长事先答应我啦,将大铁锅安放在学校!天天教育孩子们。”吕支书喷着酒气说:“放学校,活动就降格儿啦。”裴校长声音提高了:“这个问题不存在,学校是村里的学校,又不是带犊子。唉,有人总拿我们当后娘养的。”吕支书生气地吼:“小裴,你说啥?别指桑骂槐的,不愿呆,滚你们城里去!”裴校长大声说:“我呆村里是冲孩子们,冲你我早走啦!你口口声声重视教育,就丁点实事不办。县教委和乡里都拨建校款了,就村里你这拖后腿,弄得苗村长给我们白跑腿儿。”吕支书脸上挂不住了,骂:“你小子少装人,俺还怕你个孩子王不成?”田副乡成气得抖了,吼一声:“都给我住嘴!成何体统?大家都为工作,何必动肝火?”他嘴上这么说,明断这场面也为难了。他是哪路神仙都不愿得罪,就拿求援的目光瞟七奶奶。七奶奶知道裴校长对吕支书的劲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大铁锅只是个导火索。她无心去管爷儿几个的纠纷,但大铁锅她还是愿意放学校,原因是喜欢裴校长。七奶奶见众人闷她就开口说:“俺说呀,放学校吧。”田副乡长说:“那就按七奶奶的意见办吧。”吕支书阴眉沉脸地吸烟,不吭。七奶奶瞅着他憋气,站起身,扑拉扑拉大襟袄,拉着麦兰子说:“大伙开会吧,俺先走啦。”田副乡长笑着送到屋外边,连说:“谢谢七奶奶的支持啊。”七奶奶抓住田副乡长的胳膊,小声说:“俺家兰子到学校工作的事儿,你可当紧啊。不然老朽收回铁锅。”田副乡长拍着肚皮说:“放心吧,等头头们来了,现场会就现场办公。”七奶奶咧嘴笑了笑,就撅达撅达地走了。 村巷里蹲墙根的老人招呼七奶奶加盟,七奶奶像大干部似地摆摆手说:“你们呆着吧,俺忙啊,俺真眼热你们哩。”到了麦兰子的小酒店坐下来,麦兰子还追问自己进学校的事情:“奶奶,你看俺进学校的事有谱儿吗?”七奶奶掰着手指头说:“一是田副乡长答应俺了,二是裴校长喜欢你,还有哇,俺的兰子自身聪明伶俐。”麦兰子搂着七奶奶的脖子笑了。七奶奶愣起眼问:“兰子,你跟奶奶说,是不是看上裴校长啦?”麦兰子脸红了:“奶奶,没有。”七奶奶笑说:“你蒙不过奶奶的眼睛。没有,你的脸红啥呀?”麦兰子慌乱地摇头。七奶奶说:“你眼里还是裴校长好,对不?”麦兰子的慌喜全写在白嫩的脸上,她拿小拳头捶打着奶奶的肩膀说:“奶奶眼真毒!还不知人家……”七奶奶笑着,叹一声说:“裴校长那孩子人不错,可是有一样奶奶不遂心,就是大你快十岁了,你别太浪漫喽,给俺干点托底的事儿吧。再咋说,黄木匠的儿子大雄,也是没结过婚的大小伙子!”麦兰子噘着嘴巴说:“奶奶,别提大雄。”七奶奶急忙转口说:“俺不说,不说。女人啊,找个好对象就是图享福的,啥算享福呢?说不清楚啊!”正唠叨着,天上就有一声响雷。已是到了雨季,但雨终没有落下来,零零星星几点就住了。 七奶奶伸长脖子,扭头朝窗外好一阵子张望。 第四章 发天 雪莲湾人管风暴潮叫发天。今年春天的风暴潮比往年来得早,赤溜溜的日头在膨膨炸开的浪头子上跳了一阵子,被海吃了去,吐一弯浑厚的灿红,天景儿像烧着了一样。船在海里颠成糊里颠盹的一团。灰不溜秋的老帆一扯一甩地龟缩进孤零零肉赘似的泥岬里。大浪掀出重浊湿润的闹响,在如烟如梦的癫狂里潮弄着渔人日子的狼狈。 “呸,狗日的草鸡了!”大雄望着缩头缩脑钻进昏暗里的船骂着。他25岁了,生一副粗壮圆滚的大身量,船板一样宽厚,很野。乱蓬蓬浓发遮掩的宽额头上大筋纵横,勃勃地鼓涌着青血,放着豪光。他的一只大掌攥紧舵把,腾一手拽出盛满烈酒的扁瓶子灌了酒,喉结弹跳着发出粗糙的闷响。然后就威威凛凛地瞭一眼疯疯嚣叫的浪头子。望了一会儿,他矮身出舱,落了老帆,粘答答的帆布如一块模模糊糊的白膏药贴在船板上,没了帆,船就如一朵开败了的花。 大雄手臂愤愤一轮,在风中割出一串嗖嗖的声音:“狗日的都逃吧,俺闯滩啦!”骂完之后便有一柱大浪贼爆爆砸过来,卷上舱棚顶,又哗哗流下,结成一张宽阔薄亮的水帘子。 大雄泼海野吼了一通“镇鬼号子”。他眼里的海鬼好像倾刻间缩头缩脑地逃了。他是黄木匠的儿子,却不愿当个木匠。他对闯海上瘾。虽说鬼浪滩发天吃去好多渔人,那是被吃的渔人心里装鬼。鬼跟鬼是过不去的。剽悍、坦荡和骁勇的渔人会听见鬼的声,就得喊出来震鬼,海鬼就退了。不晓事理楞头楞脑闯滩那才是狗日的傻蛋呢。大雄很自信地想,浪头子抖得狼虎,似要咬碎大雄的单桅船。大雄的胸脯子挤在舱门,似有一团无名火烧得心往外蹦,传导至嗓眼就火辣辣的。他蓦地想起师傅老漂子教他的闯滩绝活儿,老漂子驾船有三绝:活,野,狠。雪莲湾的小伙子们都愿拜他门下。他独独看中大雄。大雄的家族历史上曾经出过一个“大力士”。几十匹大马拉着祖宗造好的大船来到雪莲湾老河口,老河口挤满看热闹的村人。白茬船卸到老河口河堤上,一群渔民哼哼哧哧也不能把大船推下水。眼看着就要退潮了,僵持的时候,大雄的老太爷将光溜溜的粗辫子往脑后一甩,咳咳运气,圈子腿架出两张过弓,骨头绞着身架子,“轰”一声将木船撞下大海。滩上欢声雷动。县太爷嘉奖了这位大力士。每每提起这段“光荣”,黄木匠和大雄都十分得意,老太爷的满身豪气还在大雄的脉管里鼓荡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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